“求贵人帮帮我家少爷!”李大掌柜声嘶力竭地喊:“我家少爷是受人蒙蔽了,绝无对付侯爷的心啊,求贵人帮帮忙,说句好话吧!”
白巧巧便要去撩开帘子看看是什么人,但李知恩却不让她去,伸手拦了一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孩子。白巧巧立刻反应了过来,忙把熟睡的小李白抱在了怀中,捂住了他的耳朵。
李知恩这才探出头去,道:“你是什么人?”
“小人博陵崔氏大掌柜,姓李。”
“李掌柜?”李知恩打量了一下李掌柜,道:“夫君的事情,我们素来是不问的。李掌柜有事不去找我们夫君,倒冲女人说起事情来了,这种做法,可真是吓着我了。给你一句劝告,赶紧把路让开,要是给我夫君知道了你现在做的事情,你的命可不保!”
“可是我家少爷——”
李知恩不再听,把帘子放了下来。李掌柜还要再说,斜刺里冲出两路人马。左边的,是城管大队的人,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脸都是黑的,急匆匆赶来。另一边,则是一身短打,难掩流里流气,但是看白巧巧的马车的时候,确实不敢抬头,视线一直在躲着,这伙人,来自京东集,乃是长安城四梁八柱之一,杨逢的手下。
一路白道,一路黑道,双方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李大掌柜也算是有面子了。
“抓!”
“打!”
两边的领头人,都没有废话,只说了一个字,就都安排上了。但是目标只有一个,两边同时冲过来,登时有些面面相觑。
双方都是老熟人了,城管大队管城市,蹲的就是这批人,而这批人,多是无赖地痞出身,他们的典型特征就是,问题总有,但是没有大问题,就算被抓住了,几天也都得放出来。
“你们来干什么!?”双方见面,都没有好气,互相质问。
“我奉命来保护小姐。”杨逢的人说道。
“你家小姐?”城管大队等人不客气道:“哪个是你家小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老大杨逢,什么时候有女儿了?赶紧滚开,不然抓你去喝茶!”
“喝茶就喝茶,但是这事儿,我们得管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抓你?”
“不信!”
两边你一句我一句,眼看着就打起来了。夹在中间瑟瑟发抖的李大掌柜偷偷地想溜,但他哪能跑得了,被一个泼皮一拳打在眼睛上,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混战就此展开,两边火并了起来。
李知恩喊了两声,也无济于事,怕吓着孩子,只好让车夫调头,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到程咬金领着巡视的校尉赶到的时候,两边都有人受伤,最惨的李大掌柜更是只有出气,没了进气,眼看着就要不成了。程咬金从服饰上认出了他,对旁边的人努了努嘴,校尉们把受伤人的拎起来,都丢上牛车,拉到了刘神威的医馆里头。
“所有账,找他要!”程咬金指了指李大掌柜,对刘神威说道。还好李大掌柜已经晕了过去,否则肯定会被之间气得昏厥不可。
将养了七天,李大掌柜终于‘出院’了。两边的‘壮士’为他打了起来,受了伤,总共耗费医药费一百二十三贯,加上他自己的一百零五贯,刘神威三天入账三百多贯,钱挣得不要太轻松。
李大掌柜不是没想过要赖账,但是作为一个大夫,账是那么好赖下的?没给钱之前,李大掌柜就是莫名地觉得头痛欲裂,每天午后必疼半个时辰,但是给了钱之后,刘神威只是给扎了两针,情况就好转了,再也不疼了。
他不敢想,如果这账他要是赖下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点钱,他还是出得起的,相比之下,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心中的挫败感,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他不甘心,拖着病体,再一次来到了大理寺。孙伏伽不想见他,但一来是欠崔家人情,二来也是被他的精神所感动了,还是出来见了他。
“少卿大人,救救我家少爷吧……”李大掌柜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了,孙伏伽把他扶起来,叹气道:”这样吧,我亲自跑一趟,能不能行,我也说不准,李牧那厮,不一定卖我这个面子。”
李大掌柜感激涕零道:“无论成与不成,都谢过您的恩德了。”
二人这样说定,孙伏伽本想收拾一下,明天再去,但李大掌柜央求不止,非得马上就去不可,孙伏伽只好把手头的事情先搁置在一边,让人安排了马车,带着孙伏伽赶奔蓝田县。
孙伏伽来的时候,李牧正在睡午觉。他睡午觉的时候,是没人敢打扰的,连通报一声都不敢。孙伏伽认识魏璎珞,想让她代为通传一声,魏璎珞按道理,还得叫孙伏伽一声叔,挨不过情面,就进来书房,想看看李牧醒没醒,却见李牧正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拿着把小刀在刻着什么,瞅这样,玩儿的还挺开心。
“夫君,外头——”
“知道,让他等着。”
李牧确实是在玩,他可以去见孙伏伽,但是他不见,原因就是,他完全不想搭理。
道理么,也好理解。你崔家是怎么个意思?想搞事儿就搞事儿,想叫嚣就叫嚣,把本侯当什么人了?这次若不让你吐出点血来,怎么显得出我的威严?
真拿本侯没脾气么?先谅你一会儿再说!
至于孙伏伽本人,两人倒是无冤无仇。而且之前的事情上,孙伏伽对他还多有照顾。
但李牧对他仍十分警惕,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求。
李牧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孙伏伽为何愿意亲自来一趟,他只是为了崔家这小子求情么?不尽然吧。人皆言孙伏伽有魏征之风,跟魏征走的很近。而魏征代表的是山东士族的势力,他来这儿,不是为了魏征,就是为了山东士族,这是一定的。
李牧对此洞若观火,但他不想戳破,毕竟孙伏伽帮忙,也是碍于情面,他并不是山东士族的人。
总体上这个人还算是正派,是个比较中立的人。
所以李牧还是会见他,只不过得‘睡个午觉’再说。
过了一个时辰,李牧午觉醒了。打了个哈欠,走出了书房。看到孙伏伽已经把茶叶喝淡了,把下人叫过来,装模作样呵斥道:“什么规矩,孙少卿来我这儿,还少他一壶茶叶喝么?来,兑上一壶新的!”
孙伏伽快把膀胱喝爆炸了,听到茶叶就想尿尿,赶忙道;“侯爷不必客气,我今天来呀,是为了崔——”
“催什么催!”李牧忽然回头,对下人呵斥道:“我知道咱家捉襟见肘了,茶叶也贵,但这种事情,能对朋友说,能当着朋友面说么?”
孙伏伽抿了抿嘴唇,心道,这不是放屁的话么?天下谁都能说自己没钱,你说自己没钱,谁能信?
但是这种情况,他也不是没想到,回头对孙大掌柜捻了捻手指,孙大掌柜赶忙地上来两张纸。
孙伏伽把纸递给李牧,李牧抬眼瞅了一下,是两间洛阳南城的铺子地契。洛阳的铺子价值,李牧再清楚不过了。这两个铺子,少说五万贯起。
李牧伸手收到袖子里,换上了一副嘴脸:“都是朋友嘛,崔公子是吧?来来来,我带你们过去,领走领走!”
孙伏伽赶忙道谢,李大掌柜却在心里猛翻白眼。早知道五万贯就能解决,何苦求孙伏伽呢?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也知道,若没有孙伏伽来这一趟,他奉上五万贯,李牧不一定会收。
面子还是有点的。
才几日不见,蓝田县到水泥工厂的路就已经拓宽了不少。临近水泥厂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白灰色的水泥路,墙也起了快一米,速度令人叹为观止。
一辆辆装满水泥的板车往返,工人们将水泥一袋袋卸下,扛在肩上,送到需要的地方。
锦衣卫每隔二十米就有一个人,不断警惕地观察四周,他们手里都拿着连弩,处在上弦的状态。
李重义守在这里,看到李牧过来了,从观察岗上下来,来到李牧跟前。
“不用扶我,我腿脚灵得很。”李牧从马车上跳下来,指了指孙伏伽和李大掌柜,道:“扶他俩,尤其是李大掌柜,伤得有点重啊。”
李重义看了看他俩,抬了抬手,四个锦衣卫把俩人架了下来。
孙伏伽想说什么,但是能说什么呢,只能是苦笑了。他以为李牧得蒙住他的眼睛,但意外的是李牧并没有。
在锦衣卫的随扈下,李牧带着他们走进了工厂。眼前分出两条笔直的水泥路,一条通向一处临时营地,另一条则通向元山脚下的水泥场。
这是谁设计的?李牧有点蒙,人字形的路,人生的十字路口?
李牧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他站在那分叉路半晌,犹豫着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这时,一股臭味从军营方向飘来,一辆粪车帮他做出了选择。
“先往这边。”李牧捂着鼻子,快步走上左边一条道。
虽然天气不热,但是粪便的味道太浓郁。其余人也赶紧跟上,对那粪车避之不及。
然而那穿着破袄推着粪车的瘦弱男人,却怡然自得的哼着小曲儿,完全不觉其臭。
李大掌柜也捂着鼻子跟在众人后头,对那推粪车的汉子好生佩服,心说这人怎么能不怕臭呢?真厉害。
想到这,他下意识瞥一眼那人的脸,登时失声叫道:“少爷?”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自家那有洁癖的少爷么?衣服从来只穿一次,洗了都嫌脏的少爷,竟然倒夜香?
那推车的男人,下意识的循声望来。也不禁失声道:“闻喜,你也被抓来倒夜香了吗?”
“没有啊,我是来救你的。”李大掌柜朝他走两步,回头望向李牧。李牧捂着鼻子,点点头,李大掌柜才敢过去。
“找到了就行,你俩聊着,我带孙少卿看看水泥厂。”李牧说着,带孙伏伽往另一条路走过去。
李大掌柜这时来到崔少爷跟前。
“别过来,我太臭。”崔少爷忙喊道。
“不要紧。”李大掌柜眼睛含泪:“您能受得了,我就能受。”李大掌柜知道自家少爷从前是什么样子,看到他这样,心里只有心酸。
他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少爷每日天不亮就推着粪车收夜香,还要给人刷马桶的画面。
“少爷,你受苦了。”李大掌柜忍不住鼻酸。
“这有什么受苦的,习惯了就好了。”崔玉哲笑了笑,又把推车推起来,推完这一车,还有下一车,整个厂就他一个推粪的,可怠慢不得。
“刚来的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每天倒夜香、刷马桶不说,哎……”崔玉哲叹了口气,而后知足一笑道:“现在好多了,适应过来后,我除了每天完成工作之外,不用担惊受怕,自由自在,还有啥好强求的?”
“呃……”李大掌柜都听傻了,心说莫非我遇上了个假少爷,为何整个人变得如此知促常乐?
“少爷,是不是他们威胁你,逼迫你这么说的?”
“随你怎么想吧。”崔玉哲云淡风轻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没人逼迫我,我确实这么想的。”他指了指对面干活的人,问李大掌柜,道:“你看看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李大掌柜懵道:“一群力巴,能感觉到什么?少爷,你怎么了?”
“没有慧根呐!”崔玉哲摇了摇头,一副可惜的表情,道:“不过也是,谁都有慧根,这世间就没有愚人了。我来告诉你吧,这些人啊,都是努力的人。他们干一天的活儿,领一天的工钱,工钱拿回家去,给老婆孩子温饱,他们多有价值啊!”
说着他又道;“原来的我,就没有价值。我像一个蛀虫,但是现在的我,你看看,多有价值。整个工厂,没有我就玩不转!”
李大掌柜彻底懵了,倒夜香算什么工作,还没你就玩不转——确实好像如此啊,没人倒夜香,随地大小便,那得多臭,这么理解倒也对。可是这事儿,哪有这么理解的啊,少爷到底经历了什么,让他变化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