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京城里,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那份《招投标管理办法》还被建明帝捂在手里。宫里宫外的人都在吵嚷此事,从皇后的娘家邰国公邵桂,到兵部主事贾某,都在小心翼翼的打听当今皇帝陛下的想法。
终于,影影绰绰的,有人摸了出来:“此事竟是三皇子的幕僚做出来的?他想抢全天下的饭碗不成?”
邵皇后连着七天没给鱼藻宫和鹤羽殿好脸色看,甲申更是公然将两殿的春衫都没送过去。
桑落还傻乎乎地去问:“听说去年新进的雪美人那里都已经送了啊,怎么我们还没有?”
甲申不出面,下属的小内侍阴阳怪气:“不是你们殿下看不上殿中省的差事么?那你们就等着你们那新鲜法子施行了,再说罢。”
桑落胀红了脸,垂了眼帘回宫去偷着哭。
临波什么都不说。
秦煐也状若无闻。
但是建明帝转天就知道了,去跟太后抱怨:“母后当年为什么要挑一个这样蠢的媳妇给我?”
太后哼了一声:“你去祖庙问你父皇去。这个蠢货可不管我的事。”
建明帝愁得连紫宸殿都不肯回,在寿春宫住了两晚。还是林嬷嬷没办法,带着人去了一趟清宁宫,把那个分发春衫的小内侍拿去了宫正司,眼看着杖毙了才走。
邵皇后只要甲申无事,便假装不知道。
虽然太后和皇帝都出了手,秦煐还是缩起头来只管读书。
建明帝听绿春说了,又好气又好笑,令人把他找来:“你这书都快读傻了吧?!”
秦煐忐忑又嘴硬:“父皇说过的,万一沈老师回来不满意我的功课,我肯定就惨了。如今又没什么事,我自己读读书也没什么啊。”
“你二兄有一回出门曾经意外救过魏胜的性命你可知道?”建明帝斥他。
秦煐呆了一呆。
魏胜是二兄的人?
建明帝恨铁不成钢一般压低了声音斥道:“你用人也不查人的底细!他如今满天下告诉了人家,说那是你的主意。你以为你以后的日子能有多好过?”
秦煐窘红了脸,半天才嗫嚅道:“章先生刚刚才来京里,谁都不认得……”
“那詹坎呢?你如何放他去了嘉兴?”建明帝责问道。
秦煐撅了嘴,嘟囔:“他嫉贤妒能……章先生虽然识人不清,但那个主意还是不错的。父皇,您说那个法子,是不是利国利民?”
这样啊……
建明帝对这个状态极为满意,笑着戟指点了点他,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抚着儿子的额头,语重心长地教他:“上位者标榜自己用人时,为什么要说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詹坎的长项在哪里?章扬的长项在哪里?你不能将他们放在同一个位置上做同一件事,而应该区别对待。
“你母妃生前颇留给了你一些人,你姐姐就是怕你用废了人家,所以只给了你一个詹坎。结果一个詹坎你都用不好。前些日子朕听说詹坎走时,你姐姐气得连晚饭都没吃。
“闲常时,你也该去问问你姐姐,一来你长大了,该用的人手,让她交给你;二来,你姐姐是太后亲手教导出来的,在知人善任这一条上,后宫无人能及。
“除了你姐姐,还有沈信言。”
建明帝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表情,慢慢地把话说开:“沈信言是宋相的得意门生。宋相屹立朝堂这许多年,最出名的就是一双俊目。你光跟着你沈老师死读书,如何不跟着他学看人?唯有识人,才能知事,才能成功。
“吾儿已经长成。再有两三个月,挑个吉日,你和你二兄就都该离宫开府自己出去住了。到时候你府里前院后院,何止百人?你若是只凭好恶,一眼看过去,顺眼就全心信了,然后将旁人都丢在一旁。那要不了多久,不仅你自己会被蒙蔽,便是那个你看重的人,只怕也会被旁人害了。”
秦煐认真地听着,表情迷茫,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插话:“可是儿子看父皇对沈老师也是全心信任……”
建明帝捋着胡子呵呵地笑,屈指敲敲他的额角:“那你可知在全心信任之前,父皇试探过他多少次?多久?”
秦煐眨了眨眼,崇拜地看着建明帝:“父皇,您真厉害。”旋即愁眉,“可是我真的学不会啊……”
建明帝慈爱地搂了他的肩:“谁是生来就会的?你这才刚刚开始学呢!父皇当年也是过了好久……”
又顿住,捏捏儿子那张俊秀无匹的脸,笑道:“去看看你姐姐。不许气她啊。”
秦煐老实地答应了一声,英姿勃发往外走。
绿春惯例在殿门口。
秦煐出了门,又站住,想了想,歪着头问他:“绿春,我老师什么时候回来?”
绿春愣住,赔笑:“沈学士有假两月,什么时候回来老奴也不知道。”
秦煐哼了他一声儿,凑过去呲牙道:“这世上还有你绿公公不知道的事儿?你就是不想告诉我!回头我让姐姐来问你。你在她跟前才叫一个乖觉呢!”
绿春哭笑不得地看着秦煐一溜烟儿跑了。
这三殿下啊,虽然初通世情,可还是太淘气了!
跑过几个殿阁,秦煐放慢了脚步,脸色沉了下来。
魏胜竟然是二兄的人!
而且,连父皇都知道!
那么,看来不是章扬去找的他,而是他去找了章扬!
二兄这是想要算计自己么?!
可父皇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知道?
难道他还真的想要亲自教导自己不成?
或者,是借着亲近自己,给自己撑腰,来打压太子不成?
秦煐看向东宫的院墙,若有所思。
待走到鹤羽殿,他已经把这件事的前后想了个七七八八。精神奕奕地进了殿,先塞了个巴掌大的菱花铜镜塞给桑落,丢一句“前儿出门看见的”;然后直奔临波,张口便道:“父皇说,让姐姐把那些人都给我!”
临波大惊失色:“父皇说什么?你……”
秦煐把宫女们都赶了出去,直接拽着临波进了内殿,关上殿门,姐弟两个从轻声细语到各不相让,到最后秦煐一脸恼怒不顾而去。
桑落刚甜丝丝地收起了小铜镜,就见如此,慌忙上前:“公主!三殿下?”
临波坐在殿内,低着头擦眼泪,咬着唇别开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