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浮空板将舰员带回战舰，在响着警报闪着红光的通道里各奔战位。
舰桥人员、信息人员、工程人员、主副炮手、防护系统操作员，各有各的通道互不拥挤。人人都在虚拟系统里做过若干次演练，即便只在这艘战舰上呆了十天，也能像老兵一样熟练的各就各位。
问题是没谁演练过“集体泡澡状态紧急切换至战斗状态”这个科目，所以还是出了不少小状况。
不管是人类、半精灵、灰精灵还是半身人、矮人，不管是圆耳朵还是尖耳朵，不管是男是女，人人身上都湿漉漉的，又急着跑到战位，好些人脚下打滑摔跤。狗头人以及零星狼人又忍不住自然天性，直接在通道里抖毛，甩出漫天水珠。
当然最大的状况还是各自就位后，男的短裤女的比基尼，身上还挂满晶莹水花，热血慷慨的战斗气氛被破坏得当然无存。
“这帮家伙……”
在三号舰桥上看到各个岗位都是清凉无比的着装，政委气得两眼喷火。
戴克提醒道：“战斗要紧，别犯了旧性子，觉得战争就是穿得无比华丽的去死。”
政委心中一凛赶紧反省，作为旧时代骑士出身的圣堂，的确在这方面有执念。
晃眼看到戴克穿个大裤头端坐舰长席，亮出一身彪悍肌肉，锁骨下的深黑角质伤疤无比醒目，水还滴答落在地板上，政委眼角跟嘴角又同时抽了起来。
政委咆哮：“其他人是来不及收拾，你随手就能穿好内层武装，这是故意的吗？这不仅仅是军容问题，战斗打响就得注意防护！”
戴克瞅了瞅已经穿好魔导武装的内层防护服，戴好大檐帽，显得很正式的政委，叹气说：“有你们提醒大家就好了，我得照顾那些根本没时间打理的伙计，让他们知道我也一样嘛。”
参谋长都忍不住说：“你这是在歪曲以身作则啊！”
战舰震动，自虚拟舷窗看出去，四周景象蒙上一层晶格状涟漪，这是护盾全开的景象。政委也没功夫数落了，赶紧接入指挥系统忙自己的事。
一百多米长的虎鲸悬停在湖面，护盾开得仓促，直接拍起一圈数十米高的浪花。舰身中部如鱼鳍般的粗短翼舱里，左右共四部喷气发动机，加尾部的四部一同喷出强劲气流，配合浮空引擎，驱动四千吨战舰拉出斜线，急速升空。
赤联战舰的喷气发动机已经升级到初级涡轮吹风机加冲压喷气机的联合模式，同等重量下，战舰速度远超帝国战舰。但在同等速度下，机动性又不如帝国战舰。对方毕竟是用飞行炉，不需要通过喷射空气驱动战舰。
双方的飞行单位因为走不同技术路线，差异还不只速度和机动性。
帝国战舰的飞行炉要消耗更多魔力，加上魔力来源是元素炉，战舰对元素核晶和启动元素炉的魔晶石消耗很大，自持力跟用节点炉的赤联战舰相比完全不能看，而且对复杂环境的适应力也很差。
不过帝国战舰的元素炉输出功率上又比赤联战舰强，可以支撑起更大舰体和更多纯魔法类的武器，更能奢侈得直接用飞行炉驱动战舰，而不是像赤联那样用浮空炉加喷气发动机。
赤联也做过将战机和战舰机动改为飞行炉的对比实验，发现既不能保持原有速度，还因为飞行炉占用了更多魔力输出，降低了护盾、探测等系统的性能，只好放弃了这条路线。只保留了一些技术储备，等待虚空晶格引擎成熟后再来研究。
看着接近十公里外，自上方高处穿透风暴的敌舰，戴克下令：“战舰翻转九十度，加速接近！主炮和导弹，火力全开！”
政委掀了掀嘴皮，但没说话，战舰虚灵18309说出了他的顾虑：“这不符合标准战斗程序，既无法按梯次发扬火力，战场态势也没迫切到需要进入近战的程度。”
“如果对手是你这样的虚灵，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戴克说：“但对手是人，我也是人，人之间的较量，有太多超出战斗本身的考虑。”
18309反驳：“曙光帝国的战舰没有我这样的虚灵，而且我是可以不断学习和成长的，并不是只会按设定程序办事的那种低等塔灵。”
它还在质疑：“指令已照办，但请舰长说明理由，以便我确认您并非将个人喜好凌驾于战舰以及官兵的安危上，您作为飞行员时的战斗记录有类似倾向。”
参谋长和政委都转开脸吃吃低笑，赤联的战舰虚灵的确是成长型的，但现在还是白板，很机械很不……可爱。
戴克挠头：“所以说我最讨厌虚灵设计师，虚灵就要有不同于人类的样子嘛，结果开口说话还是一副学徒模样。”
他叹气摊手：“眼前这场战斗，不是简单的胜负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这片浮陆。就算我们打沉了敌舰，如果浮陆被炸得一塌糊涂，那也是失败，懂了吗？”
指挥台上的机械少女头像闪烁了一会紫光，用恍然的语气说：“所以，舰长您这是在压迫对方的射界，阻挡敌舰攻击浮陆？”
戴克翻了个白眼，参谋长咳嗽着接过话茬，他得帮戴克把精力集中在跟战斗有关的决断上，而不是教导这个萌新虚灵：“18309，舰长的真正用意，其实是吓唬敌人，让对方以为中了埋伏。能吓退最好，不能吓退也能打它个措手不及，再之后才是你说到的那个因素。”
虚灵又闪烁了几下，点着头说：“欺诈和心理压迫是人与人战斗里非常重要的手段，学习了。”
政委苦笑：“戴克，我们的18309未来会成长为什么样子，真是不敢想啊。”
18309很严肃的强调：“深刻理解自己以及舰长的能力极限，熟悉舰长的指挥风格，在这个基础上才能谈到我自己的个性，这是舰灵的根本守则。”
戴克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真是不可爱啊！”
人机领导班子相互磨合的时候，虎鲸已经侧转舰身。主炮和发射井从上下变成左右分布，八根炮管斜指苍穹，以极为短暂的间隔，射出第一波炮火。紧接着发射井里喷出肉眼可见的数十枚导弹，以及肉眼不可见的若干枚鱼雷。
战舰内部，从舰桥到炮塔、雷达站、护盾系统以及防空炮位，各个人员舱都随着战舰的侧转，由万向轮调整姿态。即便战舰躺平了，人员也都保持在直立状态。
这种设计贯彻了赤联强调环境适应性的理念，战舰拥有更灵活的姿态，人员也有更强的适应力。由此让战舰结构变得复杂一些，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虎鲸不必机动到一定高度，也不必把方向调整到舷侧迎敌，只是简单的将舰身翻转九十度，就实现了全向火力，在第一时间将最猛烈的火力倾泻过去。
“敌袭——！”
“四一区防空炮位全毁！”
“前飞舟舱受损！”
“一号射线炮完全损坏！”
“克里斯蒂安侯爵”号的舰桥里乱成一团，看着被橘红和淡紫光焰填满的舷窗，感受着战舰的剧烈震动，坎达斯王太子，曙光帝国浮空舰队副帅菲利普斯咔嚓捏烂了指挥席扶手。
他惊恐的大叫：“这是个陷阱——！”
旁边光着头，半边脸还带着铁面具的魁梧大汉用昂扬的语气高喊：“不！这是个奇迹！”
菲利普斯王子楞了楞，不迭点头：“没错没错！你是对的！”
“费恩果然是个圆球，从东费恩的北面可以直接飞到西费恩的北面！”
“这艘敌舰只可能是从白鸟王国飞过来的！”
“我们成功了，巴登高姆！”
战舰继续震颤，菲利普斯的嗓门又变尖了：“但这还是陷阱啊！我们正被一整支舰队攻击！”
巴登高姆哼道：“真是一整支舰队，我们早就完了。”
红龙王子的视线似乎穿透了炽热光焰，他撇着嘴角说：“这不是什么陷阱，就是个巧合。他们只是想把我们吓退，一艘虎鲸而已。”
不等菲利普斯说话，那些幕僚们就嚷了起来。
“虎鲸！？我们打不过的，赶紧撤退！”
“迄今为止，所有单舰对决的战斗里，虎鲸都没有失败过！三天前那场战斗，一艘侯爵级加三艘伯爵级，还有好几艘子爵级，都没有把两艘虎鲸留下来！”
“既然确认了可以穿透世界尽头到西费恩，我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没必要在这里战斗！”
“这是王子旗舰，拿旗舰探路已经很冒险了，还要在这里做无谓的战斗，你是什么居心？”
菲利普斯看向巴登高姆，后者竭力压住火气，耐心劝说：“克里斯蒂安号经过了改造，火力升级到了公爵级，防御也强化了很多。就算不能消灭对手，也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援兵就在通道外面，离我们只有两三个小时，只要坚持住，这片浮陆就是我们的。”
“菲利普斯，只是确认我们那个推论不算什么功劳，赤魔也已经发现了。”
“只有击败他们，夺得这条唯一能穿透风暴的通道，占领这片足以容纳一支舰队的浮陆，我们才能获得单独的舰队，你明白的。”
菲利普斯犹豫起来，幕僚还在嚷嚷。
“我们有援兵，赤魔不会有吗？万一赤魔的援兵先到，我们该怎么办？”
“向前一步是谨慎的试探，两步是大胆的冒险，三步就是疯狂的赌博！”
“巴登高姆，你是在拿殿下赌博！”
“先撤退，汇合了援兵后再攻进来不行吗？”
巴登高姆没有跟那些幕僚辩论，只是看住菲利普斯，后者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决然的竖起手掌，止住了幕僚的杂音。
菲利普斯说：“我相信你，巴登高姆，我们……战斗！”
巴登高姆暗暗松了口长气，欣慰的同时，心底又泛起浓浓的酸涩。
堂堂红龙王子，现在居然要依附区区一个人类小国的王子，才能继续自己的复仇事业。
这个时代真是太疯狂了，所以啊，不尽快消灭赤魔，恢复秩序，回归传统，费恩真的要完啊。
四年前曙光女皇由凡人变成女神分身后，红龙的处境就每况愈下。
神祇分身不再需要龙族贴身护卫，龙族在战争中的表现也证明了自己不再适应新的时代。
的确，在神圣意志帝国和赤联，龙族还很活跃。不过前者的活跃建立在更多龙族被剥皮剔骨奴役灵魂的基础上，后者所用的巨龙武装又不是曙光帝国搞得出来的。
即便曙光帝国可以将巨龙飞舟化，但武装起来的巨龙跟战斗飞舟相比占不了多大优势，浮空舰队和军团都不愿意再用龙族，龙族由此渐渐退出了帝国军界。
银龙一族以更换族长家族，献出若干青年龙的代价，获得了秩序女神的谅解。此后银龙把商业女神的大腿抱得更紧了，即便在之前的神皇堡之战里，银龙之战公然划水，秩序女神也不好追究罪责。不仅是因为商业女神庇护，一部分银龙投向赤联，混得风生水起，也让秩序女神有所顾忌。
红龙这边在主位面损失惨重，在龙域里也成为“赤联龙族解放军”的重点照顾对象，被整得焦头烂额。现在大部分红龙都退回了龙域，只有少部分各怀心思的红龙留在主位面。
这些红龙不再受巴登高姆的约束，要么跑去给秩序教廷当打手，要么投到风暴联合王国那种欠缺高端战力的偏僻小国，享受荣华富贵。
巴登高姆是唯一还留在帝国军界的红龙，他选择的道路让人类和红龙都为之愕然。
“我会忘记自己的龙族身份，单纯以人类的形态、力量和智慧，与赤魔战斗到底！”
红龙王子是这么说的，为表决心，他专门找红龙之神施放了永恒变形术。这让他无法再变回巨龙，连带力量和寿命都损失了一大截。
可惜他的灵魂终究没有变，仍然是龙魄，这让他在教廷和帝国两面都无法获得绝对信任。还是浮空舰队的副帅，坎达斯王太子菲利普斯收留了他。
菲利普斯王子背后有秩序教廷支持，是教廷安插到帝国军界，与贵族和和魔法师争夺控制权的角色。他本人自然不满足于当教廷的傀儡，巴登高姆这个有与赤魔战斗的丰富经验，同时又有不共戴天的仇怨，还被其他势力排挤的边缘角色，就成了极佳的顾问人选。
这不意味着菲利普斯对巴登高姆言听计从，但这次他提出的方案总算获得了阶段性成果，必然会提升他在菲利普斯身边的地位。
从东费恩的冰海北方，穿越世界世界尽头，到达西费恩的冰海，自北面突击银月之心。这个方案明显颠覆了凡人的常识，就算不能出奇制胜，也能让浮空舰队的征程缩短一半多。
现在已经验证了世界尽头是可以穿透的，费恩也的确是个圆球。但这还远远不够，只有夺取这片浮陆，让舰队获得稳定的通道和安全的落脚地，才能让方案落实为由菲利普斯率领的分舰队。
也只有到了那一步，巴登高姆才能获得指挥一艘或者几艘战舰的资格和机会，正式踏上用血火向赤魔复仇的道路。
没办法，谁让传奇巨龙在这个时代完全混不开，只能以人类的方式一步步往上爬呢？
“还击！全力还击！”
王太子既然下了决心，官兵们自然镇定下来，集中精神应战。
不过王太子还是听从了幕僚的补充意见，要求战舰就在通道附近机动，确保可以第一时间撤退。
巴登高姆皱了皱眉头，忍住了继续向菲利普斯进言，要求全力战斗的冲动。
要有耐心，这是巴登高姆在与赤魔战斗里学会的最惨痛的教训。
一发发可怕的雷神之锤，一枚枚拖着淡淡尾烟的导弹在护盾上制造出大片结晶。结晶中射出一枚枚魔钢弹芯，撕裂战舰装甲，炸开团团搅烂血肉的碎片，冲刷着外层空间。
即便披挂着魔化了高级坚韧术、空间偏转、防护动能等魔法效果的钢板，也无法阻挡赤魔那种雷神之锤魔导炮的穿透攻击。所以现在的帝国战舰都采用了“逐层削弱、限制伤害”的防护策略。
护盾，也就是防护结界，可以聚焦在重点区域，临时且动态提升防御力。
外层装甲不要求完全阻挡魔导炮弹芯的穿透，但必须引发弹芯的碎裂效应，让其没有足够的能量继续穿透内层装甲。
战舰内外层都分隔成若干装甲区域，各个舱室之间都有魔化装甲隔绝，确保一发弹芯的碎裂效应只在一个舱室里产生作用，不会波及到其他区域。
直白的说，防空炮位、机械构件和次要系统等位于战舰外层的舱室，也是战舰装甲的构成部分。它们得以自身损毁的代价，保护指挥系统、主炮、魔力和飞行炉等核心部位。
在设计师和魔法师的共同努力下，这种防护策略也发展出了相应特色。外层舱室都被设计为可以快速修复，至于死伤的士兵，就只能靠在战舰内部署更多士兵来补充了。
这艘侯爵级浮空舰一百六十米长，最大宽高都接近四十米，一对宽翼在舰身后部伸展开，造型像展翅的天鹅。满载空重七千吨，搭载了接近八百名官兵，还有好几百可以干简单体力活的低级魔法傀儡。
让菲利普斯王子定下决心的原因，恐怕还是损伤全都限于外层舱室，证明对方并不具备短时间内重创乃至消灭自己的能力。
果然，没过多久，在舷窗外沸腾的光焰就削弱了许多，依稀看到还击的暴炎禁咒在敌舰上炸出大片破碎涟漪。敌舰的舰身痛苦颤抖，从破损处喷出大股碎片。
巴登高姆禁不住挥臂大喊：“冲上去！舰侧对敌！禁咒炮齐射！”
幕僚们都用看疯子的目光看着他，菲利普斯咳嗽着说：“很好！保持这样的节奏，优势在我们这边！”
巴登高姆握着拳头咬着牙，用尽所有力气，才不让自己发出龙吼。
他有些后悔自己不能变成巨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