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想国,也是所有凡人的理想国。”
女皇继续述说着,里面夹杂着一些博杜安不太懂的东西,让这位北方大主教异常惶恐,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听到女皇的自语。
“我见证过另外一个世界,虽然只是……他为说服我而塑造的投影,所有事物都是为了铺垫他的信仰而展现的,但我还是发现了两个世界的共通之处。”
“在那个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生产力的每一次变化都会破坏生产关系,所以动乱不止。仅仅只是因为一个蒸汽机引发的生产力变革,就让那个世界在百年间产生了超越所有时代的变化。而在我们的世界里,就算是魔法学徒,也都能做出同样的东西。”
“也因为只能依靠贫瘠的基础法则,让那里的凡人孕育出了非同寻常的智慧,既有关于精确测度世界,探寻世界真理的智慧,也有凡人应该如何相处的智慧,那些智慧的确令人赞叹。”
“不过即便是在他们所谓的科学昌明的时代,凡人的心灵也没有任何改变。绝大多数凡人的心灵异常羸弱,仅仅只是承受一次生死之间的考验,就会让他们封闭心灵,沉迷于那种考验带来的微弱的,不值一提的刺激。只有极少数人可以依靠信仰和智慧冲破各种束缚,走上升华之路,成为各个时代的英雄和领袖。”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绝大多数凡人的心灵成长是有极限的,这跟费恩世界的凡人没有任何差别。在我们这里,凡人的确会因信仰而获得超凡力量,可就算我们给予良好的教育,绝大多数凡人终其一生,能够获得一个残缺的神术,也就是成为零级超凡者,就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不是每个灵魂都有足够的力量在纷乱的杂念中坚定正确的道路,都有足够的智慧通过言语和文字领悟信仰的正道,也不是每个灵魂都有足够的意志去对抗贪婪、懒惰和怯懦的凡人天性,坚持践行信仰,从而获得力量。”
“因为心灵的弱小和残缺,那个世界的凡人表现得比我们费恩世界的凡人还要堕落。百分之八十的凡人都在信仰虚无的,全知全能的神祇,还因为所属教派的不同产生无尽的纷争。实际上大部分人不过是将信仰当作利益工具,再催生出利用这些信仰挑拨纷争以实现邪恶目的恶徒,他们跟费恩世界的魔鬼没有什么区别。”
“另一方面,对大部分信仰并不虔诚的凡人来说,他们追逐那些幻景偶像……哦,那里是电影电视,还有唱歌跳舞甚至逗人开心的小丑,狂热的劲头比信仰神祇还要强烈。他们宁愿花一个月的收入去看演唱会,也不愿去教堂做祷告。”
“是的,那个世界被金钱统治了,那里的凡人被金钱侵蚀了心灵。这应证了我之前对商业神殿的警惕。那里的凡人在受苦,跟费恩世界的凡人一样。”
“他们在呼唤什么呢?呼唤着李奇和小红所说的大同主义、终极自由和彻底解放吗?”
“不,那些东西在那里已经破灭了。就算还坚持着信仰的残余分子,自身还分裂成无数派别,相互视为异端。在金钱越来越深入凡人生活方方面面,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的时代,他们怎么可能还有未来呢?
“相反,那里的凡人跟几千年前的祖辈一样,仍然在呼唤贤明的君主,呼唤毫无缺点的圣人,甚至是真正的神祇。如果我能在那个世界展露力量,他们会毫不犹豫的追随我。”
“看啊,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凡人首先想到的是求助于神祇,因为他们的心灵无法自主,这不是我蔑视凡人,事实就是如此。”
“费恩世界的凡人同样如此,由这样的共通之处,我更加坚信,要让世界避免可怕的未来,只有回归传统这个选择。”
“如果是在那个世界,我这个想法是不成立的。因为那里没有超凡力量,每个阶层都无法保持稳定。生产力的一丝改变,都会撼动生产关系。”
“但这里是费恩世界,我们已经看到了,传统秩序已经运转了几万年,世界大致保持着平静,这证明传统秩序是行之有效的。”
“之所以会出现崩坏的情况,一个原因是自然的纪元更替,那是外在原因,谁都无法避免。内在的原因,还是没有充分发挥超凡力量,用来稳定传统秩序,没有绝对公正与公平的神祇来主持这样的秩序。”
“在漫长岁月里,贪婪、懒惰和怯懦这些凡人天性渐渐腐蚀了国家、教会和贵族,这才是传统秩序崩坏的原因,忠诚神廷就是活生生的前例。”
听到这里,博杜安稍稍安心了,女皇的确是在自语,但也是在用另一个世界的经历告诉他,她不仅要复兴教会,还会扮演以往神祇都从未扮演过的角色,做以往神祇从未做过的事情。
女皇的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浓浓的赞叹。
“那个世界的哲人在几千年前就提出了理想国,那是属于凡人的永恒真理。”
“哲学王,护国者、卫国者、生产者、奴隶……”
“金质血脉、银质血脉、铜质血脉……”
“理性灵魂、意气灵魂、灵魂……”
“看啊,这不就是完全适合我们,我们也沿用了几个纪元的传统秩序吗?只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其中还掺杂着太多杂质,我们也没有认真思考需要做那些矫正,让这样的秩序更加纯粹。”
“凡人是永远无法贤明的,唯有神祇才能永恒,所以只能是神祇来当这个哲学王。”
“有了永恒并且绝对公正的神祇,祭司才会时刻遵从神意,全心全意服务神祇,统治凡人。战士才会英勇作战,不惧牺牲,农夫、工匠、商人才会各安其分。”
“凡人的确有不同血脉的划分,但这个血脉不是力量的传承,而是责任和荣耀的传承。所以贵族、自由民、贱民、奴隶的划分,有助于人们认清自己的命运起点。”
“我也相信诸灵平等,但必须是拥护永恒秩序的灵魂,而且平等只是机会平等。人人都可以直接与神祇沟通,神祇又是永恒、全知并且绝对公正的。”
“具体到个人身上,血脉和灵魂等级带来的命运不是一成不变的,信仰可以升华血脉和灵魂,改变命运。只要人人都能面对神祇,那些可以克服人性之劣的高尚灵魂,必然会获得全新的命运。”
“所以,我们要建立的永恒秩序,就只有两个难题。”
“一是我作为神祇,要如何做到永恒、全知和绝对公正。”
“一是确保凡人始终能和我直接沟通,不会被内部外部各种力量阻断。”
“我在那个世界得到的经验是,不能再像以前的神祇那样,不是坐等信徒自己努力,就是通过教会来间接传递,我们可以通过超凡力量来解决这个问题。”
女皇……不,女神果然有了新的想法!
博杜安略略失望,这意味着女神要复兴的教会跟以往的教会完全不一样了,他就算能成为教宗之下的枢机大主教,也不再有以往这类角色的权力。
失望之余,他也有些好奇,女神要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首先我们还是得按区域设立教会,但这个教会的主要职责是壮大信徒的规模,提升信徒的等级。”
“具体的方法,我们必须舍弃过去那种教会由一人而决的状况,在我之下,人人平等。”
“当然学徒和导师是不同的……”
女皇大略说了她的构想,对博杜安来说,这的确是非常新奇的体系,更像是以往各个教会和教团体系的融合。
在每个教区设立集中的教会学校,选拔平民培养为神职者,这样的工作之前已经铺开了,现在只是继续推进和梳理体系。
教会学校之上,再建立导师制,每个传奇或者英雄级别的神职者都有义务收若干强者级别的学徒,培养其晋升。每培养出一个英雄甚至传奇,女神都会赐予相应的神恩,作为提升级别的资源。
一旦学徒晋升,二者之间的师徒关系就会解除,二者在教会里的身份相同。
“为了跟其他类型的导师区别,秩序导师就换个名字,叫……玛斯特。”
女皇钦定了这种师徒体系的专有称呼:“学徒叫……佩德万。”
每个教区的所有“玛斯特”组成“玛斯特神谕所”,选举出若干玛斯特作为神谕所的轮值神谕者,集体行使以往教会的职权。女神会指定每个神谕所的主教,并根据需要聆听他们做出的所有跟教务有关的决定。
在各教区的神谕所之上,女神还要建立“至高神谕所”,取代以往教会的最高权力机构。在至高神谕所里只设置枢机主教一级教职,分别负责不同领域的教务,不设教宗。女皇是人神合一,自己就是自己的教宗。
削弱以往教会的等级制,建立女神直接掌握的“神谕所”,这一切都是让神职者可以更平等的面对女神。
再说到关于如何用超凡力量强化信徒跟女神的沟通,女皇说:“我已经在着手进行神火的改造,让我可以更精密更细致的听取神火中的信徒祷告,确保我不会遗漏信徒的心声。”
博杜安暗暗抽了口凉气,即便女神是强大神祇,也不可能做到聆听和回应每个信徒的祷告。作为神祇,只要完全专注在神祇之心的感知里,凡人提起神名都会被关注到,但仅仅限于几个字或者几秒时间。
要听清每个信徒的祷告,就算是强大神祇,也会耗费绝大部分力量。女神是人神合一的状态,难道她不想要凡人身份了?
“我也知道这个目标很艰巨,所以除了对神火进行改进外,凡人层面也需要做一些努力”,女皇说:“我现在对魔法网络很不满意,因为技术基础是魔法,魔法师们很容易就能屏蔽我的感知,甚至隔断我跟凡人的关联。”
“所以我责成布林托组织神导工匠,研究秩序神力网络。网络的话还很复杂,一时应该搞不出来,但可以先搞出让秩序神职者能更方便跟我沟通的特殊神导器。”
博杜安终于找到了附和的机会:“是的,陛下,我们每个人都有的秩序神徽,就应该改造为这样的神导器。有些神祇给自己信徒的神徽就有这样的功能,我们可以借鉴这样的技术。”
然后他又面露忧色:“人人都可以通过神徽跟陛下沟通,这当然是好事。不过神徽毕竟是外在的器具,如果被人利用,陛下在神国可能会受到不好的影响。”
女皇傲然道:“我当然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除了在神导技术上做防范外,检查神徽是否被动手脚是神谕所的基本职责。另外我是人神合一,我会一直在主位面,神徽的状况我也会随时掌握到,不必担心我会……重蹈覆辙。”
女皇在博杜安和布林托这些原忠诚神廷成员面前抱怨凯拉也不只一次了,博杜安只好装聋作哑,现在的秩序女神还不是特蕾希娅,而是凯拉特蕾希娅。
女皇之前的长篇大论,就是在为教会改革做铺垫,明白了女皇决心的博杜安当然没有半点异议。
接着话题又回到了刚才让女皇头痛的那份财务报告上,博杜安明白了女皇改革教会的用意之一,就是利用教会汇聚人手,用人手来变现资源,不过他还是不太清楚细节上的操作。
这个问题他必须得问:“两万架魔导飞机,一千艘浮空舰,其中包括一百艘亲王级和公爵级主力舰,这么庞大的规模,需要的魔导资源非常惊人,大部分还是得由魔法师和魔导工匠提供,教会在这方面能做什么呢?”
女皇对此胸有成竹……
“以前我取消了教会的各种苛捐杂税,包括十一税、圣水税、祝福税等等。因为这些税被教会用来自己挥霍,并没奉献给神祇。”
“现在不一样了,我们的秩序圣战,是为了保卫帝国,保卫所有希望回归秩序的凡人。帝国子民,包括那些魔法师,都必须做出奉献。”
“所以这些税会重新收,但名目会有变化,比如……秩序税,圣战税。当然我会监督帝国官员,让他们比过去更公正更廉洁,我有自信做到这一点。”
“关于魔导资源,帝国建立不久,我就颁布了法令,宣布帝国境内所有矿藏都归帝国所有,当然这只是用来向矿主收税的借口。”
“现在这条法令不再是借口了,我会把各地隐匿的矿场都收回来,交给帝国直属的部门负责开采。”
“商业活动我会更严格管控,通过禁止教会事务使用金蒲耳,扶持帝国金币,商业神殿必然会被削弱。”
“其他的策略还有很多,教会要起到的作用是掀起轰轰烈烈的秩序信仰之潮,让魔法师和其他神祇的信徒看到帝国的民心是什么,看清这股大势,并且认识到跟这样的大势做对是多么不智的事情。”
博杜安不迭点头,但还是小心的问:“魔法师,还有商业神殿不会甘心被这么……束缚吧?”
女皇看了看博杜安,淡淡笑道:“既然魔法师跟商业神殿已经结合得这么紧密了,我还有什么担心呢?在没有获得可以让绝大多数凡人支持的善良与秩序信仰之前,他们是不可能夺取权力的。在权力面前,资产阶级就是没有脊梁的狗。”
她抬头看向窗外,回忆着什么,语气也变得悠远:“他们会明白,在我这里只是自由多少的问题,在李奇那边,是有没有自由的问题。”
博杜安也看向窗外,瓦伦丁还在不断扩建,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这座城市,一眼看去,生机勃勃。
博杜安由衷的道:“陛下必然永恒,帝国也必然是凡人心目中的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