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混浊的不知名维度。
宛如最深沉的梦境,只有思维能够抵达的时空间层中。
秽浊的河水缓慢地流动,苍白色的萤火在河上发着光,映照出河底一张张面目安详的人脸,和像水草一样飘荡着的头发。
有人在浊河上摆渡。
空荡荡的黑袍,下摆如被风吹起的灰烬,袖里露出一截森森白骨,是它划桨的手。
船桨击水,幽暗而无声。
而小艇却逐渐远去。
这里的一切是如此安静,或许,应该用死寂来形容。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细雨如丝,淅沥淅沥,突如其来地打破了无声的寂静。
雨水落入河中,却不与河水相溶,而是一点点汇聚成形,化作一团幽影模样。
幽影依稀是个人形,脸庞模糊不清,是一片混沌。
他站在水上,饶有兴趣地望向前方,那正在缓缓驶来的小艇。
小艇上的摆渡人,也看着他。
“不知名的存在……为何来到死者之乡?”
“我是来找人的。”幽影说道。
他说着,就要抬腿向前。
水底下的头发忽然浮动,像水草一样缠上他的脚踝,有点微痒。他低头一看,一张面无表情的女人脸庞,眼珠子偏转了一下,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幽影回以微笑:“真是粘人的小家伙。”
然后,继续抬腿,扯断那些热情而坚韧的头发,踩着水底的头颅,往前走去。
水底下的头发一下子变长,宛如浓密的黑蛇,将灰浊的河水染成了浓墨之色。
它们涌了过来,热情地摩挲着他的脚尖,并沿着小腿缠绵而上,要将他裹成一个茧。
“那个谁……”
幽影似乎有些无奈,便望向摆渡人,“你不管管这些孩子吗?”
“我只摆渡,不救人。”
幽影便不说话了。
他割开自己的手指,一滴血脱离他的身体,从模糊变得清晰,鲜红欲滴。
“滴答。”
血滴落在河水中。
像是被热油溅了一样,墨黑的河水倏然翻滚起来,发出“滋滋”的声音。水底的脸庞不再平静,而是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眼睛圆睁,狰狞地凸出来。
仿佛有什么在把它们逐渐融化,那五官逐渐模糊,扁平,变成一滩秽浊的泥浆。
与被溶断的头发一起,被河水冲走。
摆渡人的动作僵住了。
他看了幽影一眼,忽然掉转船头,飞快地划走。
“嘿,别走啊。”
幽影足尖在水上一点,瞬间上了小艇,站在摆渡人的身后,“我说过,我是来找人的。把你的主人叫出来。”
“您要找死亡主君?”
摆渡人掀开兜帽,露出白森森的骷髅头,它的语气变得恭谨,“不知您是……”
“你确定要听我的名字吗?”
幽影歪了歪头,似乎有些想笑。
尽管他的脸模糊不清,但是,摆渡人依然看出一丝戏谑的眼神。这让它打了个冷战,浑身的骷髅架子“咯吱”作响。
“……是我冒昧了。您请稍等。”
它敬畏地一欠身。
有些存在的真名,是不能随意聆听的。真名与真身一样,蕴含着让人悚然的力量,或许只在心里想一想,都会被那力量侵蚀。
它可不想变成河底的“孩子”。
两朵黑色的魂火在眼眶跳动,它摘下其中一朵,将其送上天空。魂火飘荡着,没入云层间的缝隙,不知去往何方。
片刻后。
灰暗的云头倏然散开,一只巨大的森白骨爪从天而降,踩在地上。
然后是另外一只。
它修长的腿骨一并,膝盖跪在地上,庞大的身躯才从云层中显露出来。
那是一具超规格的巨型骷髅,凹凸的鼻骨、白森森的牙齿和纵横交错的肋骨,组成了一副狰狞的模样。
“主君。”
摆渡人放下船桨,屈膝行礼。
那骷髅却没有看它,对着幽影,低下头颅:“大佬,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喜欢抬着脖子。你变小一点。”幽影说道。
哗啦!
巨大的骷髅瞬间散架,滚落成一地的骸骨。
骷髅头骨落在地上,缓缓沉进泥土里,只露出光秃秃的前额骨,和半个眼眶。
“您看这样可以吗?”它问道。
幽影点了点头,觉得这小子还算机灵。然后开始说正事儿:“有件事情,要你帮一下忙。上次送你的那具皮囊,你还没有丢吧?”
“还在。”
“那就好。最近我遇上些麻烦……”
幽影把那几个缉拿使的事情说了一遍,“你把这事儿盖下来,不要牵扯到我的身上。”
“没问题,我会把知情者都灭口。”
这完全是小事一茬。
它只是有些疑惑,这么一点小事,大佬居然需要特意来找自己?明明是一个念头就能办到的事情……
“我不能出手。”
幽影解释道,“天道的意志一直盯着皇城,会被它发现的。”
“……这里的天道,很厉害?连您也需要躲避?”骷髅更加不解了。
“那倒不是,与它玩玩而已。小家伙挺害羞的,你的动作也悠着点儿,别把它吓跑了。”
幽影咧嘴一笑,其实小家伙的胆子并不小,甚至还很倔强。
那些异世界的灵魂,想必对它有着特殊的意义。不过,为了一个工具,或者说棋子,就敢豁出去与自己争食……是否最近自己表现得太和善,让它产生了什么错觉?
他可是很凶的。
“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幽影说着摆了摆手,身体重新化作雨水,往天上飞去。
在他消失以后,死亡主君才把自己从地里挖出来,将零件组装完好。
幽幽地盯了瑟瑟发抖的摆渡人一眼,忽然抬腿,把它踩碎。
——死者之乡又该换一个摆渡人了。
皇洲,天阙监察司。
喧闹的议事厅里,十几名主事人分作两派,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争论的内容,无非是功劳落在谁头上,以及苦差的分配。
坐在左首的一人,眉眼狭长如鹰,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正在闭目养神。
似乎懒得参与这种无聊的争论。
他冷不丁睁眼,站起,快步往外面走去。
身后传来夹杂着愠怒的惊呼:“厉海,议事还未结束,你要去哪儿?”
但那人没有回头。
也似乎知道他不会回头,呼喊的人也只喊了一声,就偃旗息鼓。
“大人不要动气,您也知道,厉统领就是这么个人……”
“是啊,厉统领行事,向来特立独行,我行我素。”
“哼,依我看,那是脾气乖张,目中无人。”
“反正他在也没什么用。不要管他了,我们继续……”
背后的议论渐渐止息。
厉海,或者说死者之乡的主人,却快步走进一座殿堂。那是监察司在五洲各地的联络中枢,各种情报信息的处理都在这里进行。
那几名缉拿使,临死前的传讯,应该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