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开京,南门之外。
刚刚发动政变,杀掉了奸臣崔弘嗣和李资谦,逼死高丽大王爱妃李氏的吴延宠、尹彦纯二人,骑在马上,只是任凭身上的袍褂披风,被冬日的大风吹得猎猎作响。
数千别武班死士,列阵而后,只是在静静等待。
这个景象,对于军事经验已经非常丰富的武好古而言,根本是不当回事儿的。数千没有甲胄,穿着一身战袄的战士,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八千女真——幽州联军,不过就是排队送死罢了。
大概也知道是送死,所以跟在吴延宠、尹彦纯背后的战士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犹如死灰。
高丽大王王俣和世子王楷(奸妃李氏所生),这个时候就在一群吴家和尹家子弟的“保护”下,站在开京南城门的门楼上,目光呆滞,不知所措。
王俣实在想不通,国家都到了如此地步,吴延宠和尹彦纯怎么还搞劳什子政变啊?
死都要死了,还背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如果他们只是想光荣战死,也没人拦着啊!
前天政变之前,王俣、崔弘嗣、李资谦还有李爱妃都已经表过态了,宁死不降!
毒药大家都准备好了,就准备把吴延宠、尹彦纯找来商量突围的事情了。
结果这俩货煽动政变了……
可政变完了,还是要拼命的。而拼命之前,还是要最后努力卖一次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难道吴延宠和尹彦纯这两个蠢货真的以为,用几千个连皮甲都没有的别武班死士列阵,就能吓着野蛮人和宋国的藩镇幽州军了?
吴延宠不会急疯了吧?
“南无阿弥陀佛……”
吴延宠耳边传来了尹彦纯的诵经声。这货两天前头脑发热,跟在吴延宠搞了政变——也不完全是头脑发热,他的妻子来自贞州柳氏,是先王肃宗的小姨子。而肃宗是杀掉庆源李氏的李资义发动政变夺权的,和庆源李氏一度关系紧张,因此重用贞州柳氏的子弟对抗庆源李氏。而尹瓘、吴延宠都是肃宗心腹,自然是站在李资谦对立面的,双方一直都是政敌。
如果崔弘嗣、李资谦议和成功,尹彦纯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今天上了战场,尹彦纯还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提前念经超度自己了。
“请高丽国吴相公上前搭话!”
一个大嗓门的“野蛮人”喊了一句。
这是要谈判了,谈不妥,就得开打了!
不过吴延宠一个老人家,去和野蛮人的头目谈判,是不是太危险了?
“平章公,还是下官去吧。”尹彦纯还是挺尊敬吴延宠的,主动提出要替代。
“不必了,”吴延宠一脸正气,“老夫倒要会会生女真的酋长!”
说着,就带着一名吴家的子侄,策马向前而去。
真是堂堂正正的爱国忠臣啊!
不过和爱国忠臣会面的人不是女真人的酋长,那酋长来不了了……乌雅束这个糖尿病人大概喝多了高丽人的美酒,引起急性并发症,现在已经昏迷不醒了。
所以今天的会谈只能由武好古一个人主持了。
武好古也不怕吴延宠暗算,就带了奥丽加一个女保镖,也骑着马去了战场中间,和吴延宠对面而立。
“平章公,有礼了。”武好古笑着拱拱手。
“燕国王,老夫也有礼了。”吴延宠还了一礼。
武好古道:“如今的开京,是平章公做主吗?”
“老夫终是人臣,哪里能做主?若和谈没有个好结果,待会儿就得兵戎相见了!”
“不至于的,”武好古笑着,“咱们可是多年的朋友了,总要让你下得了台的……吴元老和你说过条件了吗?”
“说了!”吴延宠看着武好古,“能不能再让点给老夫?”
“让?”武好古苦苦一笑,“这事儿不是我说了算的,还有生女真呢!
平章公应该还不知道吧?拓俊京杀掉了尹瓘,投靠了完颜乌雅束。还在完颜乌雅束的支持下,从普贤寺里面找了个避祸的和尚,法号圆明的,准备立为了北高丽的大王。拓俊京自己要当知军国事。”
这个圆明和尚是肃宗的三子,在普贤寺出家修佛,被拓俊京的人找到,抓回西京平壤准备当大王了。
“什么!?”吴延宠惊得几乎跌下马去,“你们想干什么?要另立高丽大王?”
“不只是另立,而是要把高丽国一分为二。”武好古道,“就以开京为界,开京以北,包括开京,都归北高丽,余下的地盘归南高丽,以后南北高丽都要向大宋称臣。我幽州还是拿庆源、釜山和耽罗三郡。其它的条件,也全都不变。”
“海州呢?”吴延宠问,“海州说好了归我吴家所有的!”
海州在开京以北,是海州吴氏、海州崔氏的本贯。又是当时高丽国的第一大海港,经济价值非常巨大。
“海州……”武好古笑了笑,“海州还归吴家,说好了的事情,一定算数。回头我就调舰队进驻,再让一部精兵上岸,除了吴家人来,谁都不给。”
“女真人万一要替拓俊京索要呢?”
“不会。”武好古压低声音,“生女真的都勃极烈快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而且,还有我给你吴家做主。”
吴延宠松了口气。在他看来,吴家能不能长久把持高丽南京的朝政是不确定的。不过拿下海州的地盘则是确定的……有了地盘,吴家在高丽才是真正有了不可动摇的根基。
想到这里,吴延宠又道:“海州还有崔家!”
武好古点点头:“海东孔子一门啊!我迁他们去釜山、耽罗和琉球安置,这样行了吧?”
“行!”吴延宠想了想,“还有个条件,是你们提的,要让大王世子去天津府做人质!”
王俣的世子王楷是李氏妖妃所生,可不能让他有机会即位……
“包在我身上了。”武好古自然满口答应。
“好,那就多谢了。”吴延宠冲着武好古拱拱手,然后打马调头,在一群紧张的摒住呼吸的别武班死士注视下,回到了阵前,提起嗓门,大声吼道:“上天保佑,我高丽国祚得存,不必再行牵羊礼!”
什么?
有这样的好事儿?
吴延宠到底和对方说了什么?
这下一群要死要活的人都有点傻眼了。高丽的国祚,居然就这样保下来了?那些蛮子和幽州贼子到底做什么打算?为什么之前要逼着高丽亡国,现在又答应保存国祚了。
难道他们真的害怕吴延宠拼命?
不过不想那么多了,大家能活命就好了。
武好古也打马调头,和奥丽加一起回了本阵,刚一下马,完颜宗弼就脚步匆匆的上来了。
“大王,都勃极烈醒了,不过大夫说他快不行了,是回光返照!”
“啊,竟然那么快……”
武好古稍稍有点意外。今年是大观四年,折成西历是1110年,离护步达岗还有四五年呢。历史上的乌雅束没那么早死吧?
“他要见我?”
“对。”宗弼拱了拱手。
“好,我这就来。”
武好古马上又翻身上马,让奥丽加带上一队假子骑士,护着自己就和宗弼一起去了乌雅束的营帐。
营帐外面,西门青的一个当大夫的堂兄正守着,看到武好古来了,就是上前报告:“大王,都勃极烈得了消渴症,本应该好生将养,可是却偏偏……现在已经是药石不灵了。”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心说:自己往后得注意养生,一定要少吃多锻炼,酒也戒了,可不能学乌雅束。
武好古走进了乌雅束的大帐,大帐之内,生女真的都勃极烈正靠着一堆毛皮坐着,脸色难看的好像一个死人。在他身边还有一群宗字辈的“敢达”,个个都在抹眼泪。
“都勃极烈,”武好古走到乌雅束跟前,“可好些了?”
“坐。”乌雅束用生硬的汉语问,“真有天理?”
“有!”
“人死后,可有天国可往?”
武好古道:“人死之后,魂归天理,就是归了天国。天理之乐,是凡人所不能想象的。”
武好古在参与编写《天理新说》的时候已经是有钱有势了,而且他在前世时也不至于吃不起糖,当然不会想象敞开了吃水果、喝蜜糖就是极乐了——想这事儿的人一定很喜欢吃甜食。至于女人,以他现在的地位,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所以天理之乐,在他笔下就是难以形容,难以想象的。
宗弼在旁,把武好古的话又翻译成了女真语言。
“那就好,”乌雅束点点头,“只是我做了许多恶事。”
“人性本恶,做些恶事本不足奇,但是都勃极烈信天理,传天理,自然可以归天理。”
乌雅束这是把武好古当成“牧师”了……
“燕国王,”乌雅束接着道,“我与你是一见,一见……如兄弟,现在将要死了,没有别的愿望,就是想和你结为异姓兄弟。”
“小弟求之不得,乌雅束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好好,”乌雅束对着一帮宗字辈的敢达们说,“你们也拜,从今日起,他就是你们的好古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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