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当夜色将要降临的时候。爆裂火箭,突然在洪洞县上空不断炸开,发出轰鸣和火光。同时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音,不断响起。
正在保持对逼近的宋军进行监视的河西军队斥候硬探,一个个从地上蹲坐的姿势站直了起来。
四个将的宋军在河东路兵马都钤辖高世宣的指挥下,正在洪洞县以南十多里外的平原上,依托汾河险要,构筑营垒。虽然宋军现在讲究“结硬寨,打呆仗”,但是整个晋州都在宋军(包括河西军)的控制之下,在自己“家”里面结硬寨也真有点不寻常。所以就很自然的引起了河西军的警惕。
晋州的地形其实就是个狭长的河谷,只有州界中最北面的霍邑全是山地。霍邑向南,就是汾河谷地。只要守住了霍邑这个入口,辽军就很难进入谷地。而此刻的霍邑县则在晋州团练和河西骑士的共同守护之下。河西军的斥候硬探,一路都撒到平遥、介休了。当然知道辽军主力还在太原一代,没有任何想要南下的意思。
不过宋军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修营寨,虽然有那么一点针对河西军的意思,但也不必太过紧张,现在就发出集结和战斗的信号吧?
难道是北面的辽军大举南侵了?难道太原府,已经被辽人攻破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放开手脚战上一场了!
既然要战了,骑士们反而心思定了。他们本来就是战士,也不怕打仗,只要开封府的那位官家别太小气,让大家伙能用契丹人的脑袋换到足额的赏钱就够了。
原本分散各处的斥候硬探,纷纷翻身上马,向洪洞县城外的河西军大营而去。
河西军的骑士和幽州骑士不一样,他们并不是真正的重骑兵,而是半轻半重,兼顾了机动性和冲击力的骑兵。同时因为河西、安西的局势混乱,所以这些骑士都练就了骑射和肉搏的好本事。所以在安西军中,是没有独立的轻骑兵存在的,而是由普通的骑士轮流出动,充当斥候硬探。这个特点和草原流的骑兵也有点类似。
也正因为如此,河西军往往可以放出数量庞大的游骑,对四面八方进行严密的监视。同样的,在集中兵力进行大战之前,河西军也必须先召回大部分游骑重新进行布署。
大批的游骑,顿时就好像一股股溪流汇入江河一般,汇集到了戒备森严的河西军大营。
苏之涣就骑在马上,和其他的河西骑士一样,都披着半身瘊子甲,背着细长的骑枪,马鞍两侧携带着两个箭袋和一张步弓、一张骑弓,还有一面圆盾拴在左臂之上。
和他并辔而立的,是刚刚从开封府过来的天竺王府知客章倬。章倬是章援的庶子,在辟雍学宫学过三年军事,后来还跟随章援出征安西。宋辽开战后才被章援安排到开封府当天竺王府知客。
今天早上抵达洪洞县的“天竺王府来人”就是他!
章援的儿子来了,苏之涣和凤鸣山两人中总要留下一个作陪的。所以只有凤鸣山一人和陆谦一起去了临汾。
而章倬这次来的也不寻常!因为他的差遣虽然只是王府知客,但是却有正七品宣德郎的官位。搁在宋朝,也属于高官序列了。他要是离京返回河西,沿途馆驿怎么都要好好招待的。而且也不可能拐到洪洞县来啊,由开封府去河西该走河南府入关中,再去灵州。怎么跑到河东来了?
实际上,他并不是正常离京,而是潜出开封府的!之所以要潜出开封府,是因为他得知了朝廷要出卖河西换取河东的消息!
在开封府城中绝大部分的人看来,能用本不属于大宋的河西换取辽军撤离河东,怎么看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哪怕再贴上一百万的岁币,只要天下能太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在“河西王”章援的儿子看来,朝廷出卖河西,无疑是要断了“秦王川章家”和河西军将士们的活路啊!
河西虽然苦瘠,但也是大家百战幸苦得来的!是一万五千西凉骑士户安身立命的根本啊!怎么可以割让给契丹?难道要一万五千西凉骑士户都去给契丹人做奴隶吗?
而且章倬也没有忘记河东路的晋州还有5000西凉骑士驻扎呢!他的想象力也挺丰富的,居然想到了朝廷很可能会在正式宣布割地前,武力解决掉出援河东的这5000西凉骑士。
现在的河西军中一共就15000个骑士户,5000西凉骑士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实力啊!如果被河东军吃掉了,河西军的本钱就大损了。再想要抗拒割地就困难了。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潜出开封府,急赴洪洞县。终于在苏之涣和凤鸣山起身去临汾前把他们拦住了。
但是章倬知道凤鸣山是辽人,而陆谦又是童贯的人,属于大宋朝廷的“嫡系”。所以他只把可靠的苏之涣留下,让凤鸣山和陆谦去洪洞县探一探虚实了。
结果黄昏的时候,带兵护送凤鸣山和陆谦的韩世忠派人送来了坏消息!
朝廷对河西军下手了,凤管军陷在城内,生死不知,而且还有一将河东军步兵对韩世忠所部展开了攻击……
不用说了,朝中的国贼一定和辽狗达成了协议,要卖国求荣,杀害抗辽将士了!
所以章倬和苏之涣马上下令备战!
河西军,可不是好欺负!
“朝廷出了国贼啦!”
成百支火把,在章倬和苏之涣身边环绕,将周遭一切照得犹如白昼。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两人身上的银甲上,反射出了血色的光芒。
河西骑士,已经整个动员起来。将近一万骑兵(包括辅兵),在大营外的空地上列队。到处都是骑枪林立,到处都是杀气森森。十余个河西军的营头和机宜,簇拥着章倬和苏之涣,个个容色如铁,手按长刀,杀气腾腾。
河西军毕竟是劲旅,虽然在指挥、装备、组织、训练、后勤等方面,比幽州军差了一大截。但是搁在当今,也是全天下第一等的精兵。哪怕身陷重围,也有打出去的决心。
章倬正大声疾呼:“国贼要把俺们的河西卖给契丹,换取契丹从河东退兵!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他的话,马上被周围几十个大嗓门的骑士齐声重复了一遍。
这下所有的人都听清楚了,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朝廷怎么就出了国贼了?
国贼怎么就恁般可恨?要卖你卖河东、卖幽州,哪怕把开封府卖了……怎么就偏偏要卖俺们的河西啊?
“河西是俺们打下来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啊!”章倬咬着牙齿道,“河西是俺们的家园,是子子孙孙的家园,怎么能送给辽狗?”
“不能给辽狗!”
“不能割让河西!”
“国贼太可恶了!天理难容!”
“杀!杀尽国贼!”
没文化,又迷信,自然容易煽动了。
章倬也没说几句,全场的骑士就沸腾起来了。人人摩拳擦掌,都喊出“杀尽国贼”的口号了。
章倬冲身边的苏之涣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大吼起来:“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
“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
章倬看到眼前这一幕,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
军心可用啊!
只要自家能带着5000铁骑杀回河西,可就不再是个不值钱的庶子,而是总教谕的继承人,将来的河西之主了!
看来这一搏,得手了!
只看见他轻轻举起右手,指向南方:“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全军出击!敌在临汾县!”
“敌在临汾县!”
晋州,临汾县。
火光、血色、喊杀之声,交汇在一起,笼罩着整个临汾县城。
城中一片大乱,城外则是漫山遍野的篝火,真不知道有多少河西军的兵将已经杀到了?
而在城池中央,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衙门之内,倒还勉强维持着森然的气氛。
衙门内外,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总领军务衙门的亲兵,刘延庆从陕西带来的亲兵,这个时候全都动员了起来,人数不下千余。这些人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真正能打的精锐,当然不是辕门之外几十个凤鸣山的亲兵可以对抗的。
所以辕门外的校场,现在已经回到了郑居中的手中,只是周围繁华的街市,全都烧成了白地。
城内的秩序并没有恢复,仍然一片混乱。凤鸣山的那些亲兵现在散成了几队,到处杀人放火(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制造混乱。被他们这么一闹,不少衣食无着的难民,也跟着起哄。
而城内的几千新军、禁军、厢军,则在刘延庆的调度之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救火,一边压迫城中还在负隅顽抗的凤鸣山的亲兵。
如果再给他几个时辰,多半就能将临汾城内的乱子平定下去,作为西军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消灭了几十个反贼,可还有四千九百几十个反贼该怎么办?
晋州,看来要沦陷了!
请: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