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三月,连着多日都是艳阳天。◢随*梦*小◢说щЩш.suimEnG.1a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温暖,街上行人身上的衣物,也是日渐单薄。看着头顶上分外明亮深远的天空,正在赶路的武好古的心情也和这天气一样舒畅了许多。
他是十天前得到入京述职的谕旨的,同时得知的还有“万万缗抗辽计划”得到官家赵佶批准的好消息,以及另外一个喜讯,便是京东商市的创始人纪忆将要出任河北都转运使。
在宋朝的地方官体系中,转运使实际上就是一路之最高行政长官。虽然在仁宗和神宗年间相继设立了提点刑狱司和提举常平司以分割转运使的权力。但是掌握着一路或数路财赋和供办军需之权的转运使,仍然是权力最大的地方官。而负责管理万万缗抗辽预算的地方官,自然就是河北都转运使了。
这个差遣可涉及到上万万,至少是数千万缗资金的管理和运营,也卡着武好古这个宣帅的脖子。也不说来个存心找茬的主儿,就算是寻常的文臣高官,以他们半瓶醋的理财水平,再加上对官营工商业的偏爱,也足够让武好古这个资本家的头头喝一壶的。
花钱,特别是花掉一笔天文数字的巨款,实在也是一门大学问啊!放眼大宋官场,也就是纪忆才能和武好古好好讨论一下花钱的学问。别的人最多就是谈谈回扣,如果遇上一个不通情理,也不懂财政的清官,那可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把赵佶的万万缗的大部分给浪费掉了……
所以在得到了纪忆将会和自己搭档之后,武好古一面给纪忆送去了一封长信,说明自己的“花钱思路”。一方面就麻利的带着赵佳人、何天然,还有界河商市的财政所的主事张熙载,一块儿快马加鞭往开封府去了。
现在可是军情紧急的时候,大辽天子耶律延禧已经进驻了析津府城!整个界河商市,包括商市的北城都已经戒严宵禁。界河水面上,更是时刻有隶属于界河市舶司的内河战船往来巡弋。
不过双方的交战并没有正式展开,通过界河商市进行的宋辽贸易也没有中断,不仅没有中断,反而出现了空前繁荣的形势——谁都知道马上就要开战了,自然要抓紧战前最后的机会,把能做的买卖都赶紧做了。该发卖的都要加快发出去,需要储备的货物也得多多的囤积,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开贸易啊!
就在武好古日夜兼程赶往开封府的时候,刚刚拿到一个人人羡慕的肥缺的纪忆,正在开封府忙着和户部、太府寺的官员们进行各种的扯皮,各种的讨价还价。
这可是几千万到一万万缗的大单!户部和太府寺怎么可能痛痛快快的把钱给出去?另外,御史台里面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祖宗,都憋着股劲儿要从中挖出几个大案子呢!
所以当上了河北都转运使的纪忆,这些日子除了和“金主”们打交道,还得拜访朝中各派的大佬。
自打朝中新旧两党的大乱斗开始,御史台就不再是个相对独立的监察机构,而是两党斗争的工具了。如今虽然新旧两党合流,但是新儒学和旧儒学的学派斗争又渐渐起来了。
纪忆作为新旧两个儒学中间的人物,又正好坐在了河北都转运使的位子上,能不在各方大佬那里多烧点香?
不过还是走运,纪忆虽然没了章惇这个大靠山,却还有章援这个如今让天下儒生都挑起大拇哥夸赞的四名帅之首(在辽人眼中章援比不上高俅,不过在天下书生看来,章援才是最好的)站在他的背后。
章援可是以一甲进士的出身将兵远征,为大宋收复安西、北庭之地,还在葱岭高山上大破大食国的十万大军的牛人。而且,他还把河西走廊从“西贼”手中和平收复,还将儒家的书院开到了安西、北庭和天竺国了。
这样的功绩,在如今的文臣当中绝对是第一位的。而且,他还是真正手握重兵的阃帅。说他是天下儒生的刀把子都不为过!
就是蔡京、张商英这样的人物,也得看着章援的面子,照看一下纪忆,让自家在御史台里面的党羽注意一点,别咬得太过分了。
当然,章援本人是不会出面去和谁打招呼的。他这会儿照理还应该给章惇带孝呢,夺情任官已经有违儒家人伦,怎么还能四下访客?所以入京之后,他就住进了纪忆在开封府城内的宅邸,除了奉诏入宫,就是闭门谢客。
不过住进纪忆的宅邸,就表明了立场——纪忆是他章援罩着的人!
今天纪忆从琼林宫中返回,就急匆匆的去了章援所在的宅院。进了院子,就看见大孝子章援穿了一身家居的常服,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竹榻上,身边还有一张案几,上面摆了一盅酸梅汤,手上还握着一卷书册,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四叔,”纪忆一边在女使的伺候下脱下官服,一边儿笑吟吟问道,“今天又在看什么书啊?”
“是《墨娘子问答》,”章援道,“本来以为她就是个跳舞的,没想到还有这等见地。”
纪忆笑道:“她本就是摩尼教的圣女,也粗通儒学,又受了武好古的影响,读过《天理说》、《实证论》和《理性论》,这次去了西方,又读了亚里士多德和铿迭的文集,自然有所启发了。”
“她对天理的解释很不错啊!”章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拿起酸梅汤喝了一口,“这书写得好……不仅对咱们儒学大有帮助,就是佛道二家,也能从中有所收获的。”
《墨娘子问答》其实是一本解释宗教学的小册子,重点分析了儒学的天理,天方教的真主和摩尼教的二元神论。
也就是说,墨娘子将天理和真主、光明、黑暗这样的“本源之主”等同起来。正式的将天理视为创世之主,而对创世之主的崇拜,则是儒家祖先崇拜的最高形式。这是将祖先和天理联系起来了!这样敬天法祖的思想就具有了宗教上的意义,可以成为儒教的核心。
这一套思想对于实证派和理性派也许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对天理派而言,则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因为它是从天理派迈向天理教的关键一步!
而章援因为身在宗教思想对抗的前沿,必须为儒家的宗教化找到一条捷径——如果一味回避本源,只说道德伦理,儒家在面对天方教、佛教和道教的时候,必然会低人一等。特别是对于不识字的中下层人民而言,四书五经远远没有祭拜天理和祖先那么神圣。
而且,有了天理崇拜之后,儒家的书院也就可以和宗祠合二为一了。书院的老师,也就可以主持祭拜天理和祖先,实际上也就变成神职人员了……
“武崇道快来开封府了吧?”章援笑着问,“我正好见见他,他也应该看看《墨娘子问答》啊!”
“他哪有那个功夫!”也换上了一件薄衫的纪忆在一张摆在树荫下的竹榻坐了下来。“他这回可是捅了马蜂窝,不仅文官们看他不顺眼,连官家都不如以往那么信任他了。”
“今天官家让你盯着武崇道了?”章援挑了下眼皮。
纪忆笑了笑,“没有明言,但是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章援一笑:“谁让武崇道违反了官家的心意?”
赵佶当然没有明说过要破财免灾,但是他的心思对于真正接近大宋帝国权力核心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武好古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就是赵佶肚子里面的蛔虫,还会不知道赵佶的想法?
可是他偏偏违反了赵佶的心意,还抛出了一个价值一万万缗的抗辽方案。虽然赵佶在被逼无奈之下接受了武好古的方案,但是心里面一定是很不痛快的。
哪怕这次的事情,最后让赵佶出尽风头,武好古也不再是之前的天家心腹了。
“四叔,”纪忆道,“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嘿嘿,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若是念及昔日的交情,也许能有个杯酒释兵权吧?”
“四叔,”纪忆摇摇头,“我该怎么办?”
“你?”章援笑了起来,“忆之,你该不会没想明白,就接了河北都转运使的差遣吧?”
“想当然是想过的,只是……”纪忆言而又止,只是摇头。
“你担心武好古的力量太大?”章援笑问道。
纪忆点点头,“实证学派早就尾大不掉了,武好古现在又有了六将新军,还有界河商市这个财源,海上的战船队也都是他的心腹在把持,将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章援只是微笑,又抿了一口酸梅汤,笑着说:“他尾大不掉了,我们难道不是一样吗?他在界河有兵马,我在河西就是赤手空拳一个人?忆之啊,扶一派压一派的事情,大宋的历任官家都是很在行的。咱们可不能和武好古勾结,你该知道这个道理吧?这其中的分寸,你还得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