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沈家门港。
沈家门港位于明州的昌国县,也就是后世的舟山岛上。和隔海相望的三江口港一样,都是相当繁忙的口岸。
不过这两座相邻的港口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三江口港紧挨着明州市舶司,是个进出口大港。整个江南的货物大多从这里出海,而沈家门港则是一个转口港。这个港口在个岛屿上面,距离明州市舶司有一定的距离,可以活络的空间就大了许多。
所以就有许多不愿意去三江口的码头、榷场进行交易的商船到沈家门港进行私下交易。久而久之,也形成了市场。而明州市舶司后来也在沈家门设了个市舶务,向聚集沈家门的船只收一点过税。不过却不需要他们承担和买,税率也较低。前提则是在沈家门港交易的货物,都必须由海船从他处运来,也不能进入两浙陆地,实际上就是个中转贸易的中心。
纪家在沈家门港口就拥有码头和货栈。过去他们会将从南洋运来的货物,在此间转给“北路海商”,也就是控制明州以北海贸的商人。同时再从北路海商那里购入以瓷器为主的“北货”,运往南方交易。
不过如今纪家的商船已经可以大明大方进入北方市场了。相应的,在沿海市舶制置司的干涉下,由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出发的商船,也能比较安全的南下了。
所以沈家门港口的作用,稍稍有些下降了。
可是今日,一支由一百四十余艘战船、运输船组成的庞大舰队一下子挤进了不算宽敞的沈家门港口,顿时就让不算宽敞的港口变得非常拥挤了。
港口内可以停靠船只的码头数量是有限的,其中可以供纪忆率领的使团船队使用的只有纪家码头的几个泊位,需要装卸货物的商船必须轮流靠上泊位,而无需装卸货物的战船,则在距离码头较远的海面上下了锚,由猥集在码头一带的小木船往来驳运人员、补给、淡水和烧酒上船。
纪忆和已经穿上了一身绿皮官服的方腊,还有在沈家门港口休息了几天的李纲,这时正同乘着一艘小木舟往“光明之神”号而去。纪忆是昨天才带着方腊、元觉,还有三四百个在水上讨惯了生活的摩尼教的壮士,一块儿抵达沈家门的。
这个时候,纪忆正伸长了脖子,在沈家门的港口中仔细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对身边的李纲道:“白思文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他没有发现阿拉丁商会的六艘大食式桨帆战船!
李纲想了想,道:“比你晚了一天,说是先回泉州去安排随行的商船了。”
“泉州?”纪忆哼了一声,“怕是去广州了吧?”
“广州?”李纲瞅了一眼纪忆,“忆之兄,有什么不对劲儿?”
纪忆笑了笑,“没有什么不对?他终究是天方教的白番,脚踏两只船有什么不对?”
“脚踏两只船?”李纲皱起眉头,“广州蒲家?难不成他们还真敢和朝廷做对?”
“怎么不敢?”纪忆冷冷一笑。“蒲家又不是宋人,他们归根结底是大食国的人。大宋这边,只是一个分支而已。”
“可他们入我华夏有几百年了。”
“他们不过是来做买卖的,心还留在大食国,留在他们的圣城麦加。”
“嗨!”跟在纪忆身后的方腊这是耐不住插话道,“怕他个鸟,这次俺带来了四百条好汉,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不少还是横行两浙沿海的大盗……”
纪忆猛一回头,瞪了他一眼。方腊这才想起自己做官了,连忙改口道:“不,不是大盗,是官兵,都是好官兵!”
纪忆冷冷道:“他们蒲家至少有50艘战舟,养的古拉姆战奴不下1000人,普通的战士超过万人。而且在三佛齐一带横行的大食国商人还不止蒲家一门!”
李纲眉头一皱,看着纪忆。纪忆淡淡道:“十三哥,那些好手都过硬吗?”
“硬!”方腊道,“一共52人,个个都是,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那就好!”纪忆道,“叫他们都上光明之神号。”
他又转过头对李纲道:“伯纪,你回头还是去天理号。我和方十三、墨娘子要走一趟广州。”
“去广州?”李纲问,“是要去抓捕蒲阿里吗?”
蒲阿里在海上再牛逼,也没本事在广州城做乱——广州的官兵倒也奈何不了蒲家的1000名古拉姆,但是广州的汉人海商也养了打手,城外还有许多士绅豪门都有族兵族丁,真的动员起来二三十万人都有。
“蒲阿里是抓不到的,”纪忆摇摇头道,“而且也不是去抓人的,而是去请人的。”
请人?
请人需要带着凶神恶煞一般的方腊,还有带上52个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李纲心道: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去绑肉票的!纪忆是礼部试第一的儒生啊!怎么能这样呢?真是太不像话了。
想到这里,李纲对纪忆道:“忆之兄,不如让武藤亲一也带上几个新选组的好手跟你去吧。别看那些倭人生得矮小,可是打起架来都不要命,让他们打堂堂之阵是不行的,但是打架斗殴却很厉害。”
武士嘛,都是隔三差五要找人打架的。真正的战场是没上过的,但是几个人,几十个人的斗殴他们的经验太丰富了,恐怕赵钟哥都不如他们。
而且这群武士看着都很弱小,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的,看着就没什么威胁……在城市里面搞绑票,搞袭击真是太合适了。
曾经在尼采米亚大学学习过的天方教大阿訇宛思圣正站在怀圣寺的邦克塔(宣礼塔)上,看着繁忙的广州港口,白色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
作为怀圣寺第一代创立者艾比.宛葛素的嫡系传人,他从小就接受了最严格的教育。不仅精通天方教的经典,而且还攻读过儒家的学说,对于儒学的了解绝不在任何一位当世大儒之下。
另外,他还在青年时代远赴巴格达,在尼采米亚大学学习哲学,还在智慧宫中读到了许多古希腊的哲学。
所以他拜读了《理性论》和《实证论》后,马上就意识到了这是亚里士多德哲学思想的东方版——不一定是抄来的,但是两者的核心思想是非常接近的。
而在稍后的日子中,他又反复攻读了《理性论》和《实证论》,终于发现这两部著作对于中国固有的儒家思想的作用是空前的!
这是真正能让儒家思想圆满的东西啊!
儒家讲究的格物求道而不信神,可是长久以来,儒家只知道要格物,却不知道要怎么格物。所以才会有佛、道大兴的情况出现,可是现在,儒学已经圆满,足以抵抗佛、道的侵蚀,甚至可以反过来夺取儒道的信徒——当然了,不识字的文盲信徒是不会被《理性论》和《实证论》所争取的。但是真正的上层信徒,却很难抵抗《理性论》和《实证论》……因为这两部著作真的解决了儒学的问题!
这对天方教,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因为解决了自身的缺陷后,儒学将会从防御转向进攻!
将会向南洋扩张!
那支由一百多艘战船组成的庞大使团船队,真正的目的,不就是向外扩张吗?
而这一次的扩张行动,不就是由儒家圣地云台学宫推动的吗?
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从背后传来了,然后就是广东腔的官话:“阿爹,吴江先生纪忆之来访。”
“纪忆之?”
宛思圣一怔,连忙道:“就说我不在,说我病倒了……”
“爹爹!您往下看!”说话的还是宛思圣的儿子,他的声音已经有点慌乱了。
宛思圣往下一瞧,发现怀圣寺外面的街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这个架势不对啊!难道姓白的转手又把自己给卖了?姓纪的是来抓人的吧?这可真太不像话了……
“他们都带着家伙!”宛思圣的儿子说,“足有上百人,进出的路都封死了……”
“快,快召集教徒……”
“爹爹,纪忆之是官啊!他可是大官,和广州知州差不多!”
宛思圣哼了一声,瞪了儿子一眼,“差不多也不见!老夫病重,不能见客!快去!”
“这样不好吧?他是大官啊!”
“是官怎么啦?难不成还敢烧了咱们的怀圣寺?”
宛思圣那个胖乎乎的大胡子儿子只好硬着头皮从邦克塔上下去,好一会儿才到门口,也不敢让人开门,只是在门上打开一扇小窗户,对门外的人说:“吴江先生,对不起,家父病了,实在不方便见客……”
纪忆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墨娘子说:“墨莉,他们不见客,怎么办啊?要不我先回去,你来和他们讲道理?”
墨莉上前,双眸直视着小窗户里面的胖脸,语气一沉,“光明神的使者墨莉前来请教!”
这下可不好了!纪忆是官,做事总要讲点规矩的,而且怀圣寺在上面也是有人的。
可是墨莉是摩尼教的妖女,妖女是不讲道理的!
不行,还是要纪忆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