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儿,这个杜公美是吏部考功郎,还是我岳父的相州老乡,他要的房子可不能推了……”
“这个黄茂和是小弟同榜的进士,极有才华,又是世宦门第,将来必成大器!”
“这位吴正仲是上一科的状元,大哥儿,你一定得安排则个,给他办个分期付,先收他一万缗吧。”
“这唐钦叟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刚刚派了榆次知县……”
“这杨中立是程门弟子,虽然官运不济,做来做去都是知县,但毕竟是我的师叔,他有五个儿子啊,怎么都得安排则个……”
“这个刘彦游是我的同科进士,他想买个封丘门内的套间,不过拿不出2000缗,小弟做主让他分期付了……”
共和楼四层的观景台上,武好古一边在看着楼下排着长队的车马——上面大概都装了万恶的金钱!一边在听自己的弟弟唠叨。
出乎武好古的预料,自己的这个弟弟朋友还蛮多的,而且都是进士,还都上赶着来当房奴。不过大部分进士房奴都买了都亭驿那边的房子,而想要开后门购买封丘门内的筒子楼套房的,则大部分是潘孝庵、高俅的朋友,都是开封府禁军的房奴。
“这个刘彦游怎么买封丘门内的房子?”武好古打断了弟弟的话,“他连2000缗都拿不出来?”
“是啊,”武好文点点头道,“这人是河北永静军的农家子,家里很穷,不过本人却极有才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可限量?彦游是字号吧?他的名字是甚?”
“单名一个豫,豫州的豫。”
“刘豫?”武好古翻了翻眼皮,果然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以后的大齐天子大概就是他吧?没想到现在也来当房奴了!
“他家里穷,没有2000缗……如果大哥不让他分期付,那小弟就借他钱吧。”
武好古挠了挠头道:“还是你借他吧,你手头紧就去问爹爹要……封丘门内的项目和都亭驿的项目不一样,是不能分期付的。”
都亭驿的项目和封丘门内的项目虽然都是由万家地产负责开发,但是每个项目其实还有各自独立的“项目行”和规章制度。为了都亭驿项目成立的商行是由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万家地产四方合股的,各占四分之一的股份,而且在销售办法中就有“分期付”一项——这是用来忽悠宋徽宗的,总要办个十套八套分期付的,最后收不到账也只好认了。不过这种可能也不大,都是进士老爷,怎么能欠债不还当老赖?
可是封丘门内的项目商行,则是武家内账房和万家地产合股的,就没有分期付的规矩。
武好古不能为了刘豫坏规矩啊,生意是生意,关系是关系,哪怕他是未来的大齐天子呢?
再说了,这个时空有没有拥护民族融合的大齐国都难说。
“就到刘豫吧,”武好古冲着兄弟苦苦一笑,“下面那么多人排队,总不能没房子卖出去吧?而且潘十一哥、高大哥还有朋友要照顾,你哥哥我也有些朋友要买房。
都是朋友啊,总不能让朋友吃亏吧?”
“那还有不少人要怎么应付?”武好文也直皱眉头,那么多进士朋友,都是读圣贤书的,好意思拒绝吗?
“下一回,”武好古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二哥儿,你去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等下回再有房产发卖,先给他们安排。”
“下一回是甚时候啊?”
武好古只能是笑而不语,下一回是什么时候,得去问宋徽宗了,自己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共和行的大伙计气喘吁吁的上了观景台,冲着武好古行了一礼:“东翁,苏大掌柜请您下楼去主持,马上就要开卖了。”
武好古这个奸商其实还是蛮厚道的,万家地产行的房产发卖也不搞摇号,也不学后世的房地产商搞惜售捂盘,就是让顾客们排队,先来先得,卖光拉倒。
武好古点点头,对身边的兄弟武好文说:“二哥儿,你赶紧去我的书房,写上几百张请帖……我们的房子不够,但是也得给顾客们一个交代,就请他们在国丧结束后到潘楼饮宴,还会安排花魁娘子登台献艺。”
“好,好,我这就去写。”
“记着,现在是国丧期间,不能用红帖的。”
“知道,这个我知道的。”
国丧期间写请帖不能用红纸,官场上迎来送往也简单得很,歌舞酒宴一律取消,就是清淡的茶水加上些糕点,聊表一下心意。
坐在用白色的锦幔围起来的接官亭内,吕嘉问端着一碗最上等的云雾茶,品了一口,“这茶倒是不错,不在建州龙凤茶饼之下啊。”
“学士,这是云台山的云雾茶,现在也有了贡茶的名头。”刘瑷笑着介绍起了最近非常流行的云雾茶了。
今天招待吕嘉问的东西,都是他拿出来的……他有钱啊!刘有方死后,大部分的遗产都给了他。当然了,刘有方生前收藏最好的那些字画,都由刘瑷献给宋徽宗了!
保护费交够了,所以他是不怕武好古进谗言的!
“云台山的云雾茶的确很不错。”吕嘉问说,“对了,刘大官,你的云雾茶是官家赐给的?”
刘有方、刘瑷父子和宋徽宗关系密切的事儿大家都知道。
“不是,是从云雾茶庄买来的。”
“甚底?”吕嘉问皱了皱眉,“不是贡茶吗?”
贡茶当然有发卖的,不过那是灰色地带的事情,不能拿到官场上说的。
“官家特许的。”刘瑷压低声音说,“这云雾茶庄……据说是用官家的私房经营起来的,是武好古搞出来的。”
“又是他?”吕嘉问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此人倒是很会钻营!”
“可不是嘛!”吕嘉问的女婿刘逵接过话题,“都亭驿那边房子没盖,就开始发卖了……也真是一绝啊!”
刘瑷问:“学士,这事儿合规矩吗?”
吕嘉问点点头,“倒是合规矩的,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自古皆如此……这事儿是禁止不了的。”
吕嘉问是酷吏无疑,但绝不是无理取闹的官员。武好古卖期房如果不合法,那么农民卖期丝期谷怎么算?不让他们卖的话,可就得借高利贷渡难关了。
“他能卖,”吕嘉问笑了笑,“我们就不能卖吗?等本官就任后,就把他和共和行的大掌柜召到太府寺,问清情况,然后再照着他们的办法拟定经营章程。”
太府寺是个管得很宽的衙门,开封府的市税也归它管。所以吕嘉问是有权把武好古和苏大郎叫去问清情况的。
强渊明问:“学士,我们要向一个商人学吗?”
“做生意不向商人学向谁学?”吕嘉问说,“这武好古是不是商界奇才?”
“学士说的也是,”强渊明点点头,“可是……商人能做的事情,我们官人恐怕不一定能做成啊。”
他这话也是实事求是,北宋的店宅务仿佛是后世的国企,但实际上不是。国有企业主要还是企业。用宋朝的标准来说,除了由组织部门任命的国企干部,其他在国企里面工作的人员,都是要划进工商户的——宋朝人对工商户的理解和后世不一样,他们不会认为马云是唯利是图的工商,给马云送快递的就不是工商了……并不只有东翁才是工商,小伙计一样是工商!
所以后世绝大部分国企从业人员,实际上也是工商从业人员。而且大部分情况下,国企也都采用了比较商业化的运营机制,并不是封建王朝的衙门,两者的效率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宋朝的店宅务完全是一个衙门,里面做事的都是官、吏和厢兵。其中官是流水的,吏主要是世袭的,厢兵则是“装”的——禁军都在忙自己的私活,你还能指望厢军?
所以不搞买扑(承包),活是没有人干的……要不然仁宗年间也不会有那么多房子倒塌了。
“怎么不成?”吕嘉问笑了笑,“隐季,你来说说,左厢店宅务眼下有何难处?”
强渊明和刘瑷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强渊明说:“学士,武好古的房子卖得很好……我们不如把一半的都亭驿土地买扑出去,150万缗肯定是有的。”
左厢店宅务这种衙门,“买扑”的事情还是能干好的。
“不可。”吕嘉问很干脆的拒绝了这个建议,“若是买扑出去,那还不如直接拿起佳士得行唱卖掉算了。
官家把半个都亭驿给我们,并不单是为了得钱,而是为了让我们再走一走官营的路子。”
您怕是误会官家了吧?官家就是想要点钱好盖琼林宫……
在场的几个官员心里都在打鼓。
吕嘉问却是自我感觉良好,摸着胡子说:“私营终究不是天下为公之道!而且商人唯利是图,赚了钱以后只会想着以利滚利,不会有知足的时候,若是放任他们,一定会为了得利而祸害天下的。
所以官营才是大道,是正道!等本官查明了情况,就会制定官营地产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