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一,临近黄昏。
天阴沉沉,阴云翻腾,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武好古在西水门内的便桥上停下,策马立在拱桥的最高处,用力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以便逐走深沉的睡意。他已经两日一夜没有合眼了,而且今天晚上也别想睡……
做官经商这种事情,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容易的!武好古心想:寻常百姓只看见自己这样的脏官奸商有多少房子、多少女人、多少钱。却不知道自家的付出有多少……那可真是没日没夜的吃喝玩乐啊!这是在透支健康和生命啊!
其实平平淡淡的生活,也是不错的,可惜自己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大郎,怎地兴致不高?”
高俅站在武好古身边,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开口询问。
武好古揉了揉鼻子,突然一声苦笑:“哥哥,你说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不是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奸臣小人啊?”
“奸臣小人?怎么可能?”
高俅愣了一下,但旋即明白了武好古所指。
在琼林苑宴会(招待辽使)的空隙,武好古已经和高俅商量过都亭驿地皮的事儿了。
还真是不好办!要让店宅务去官办,事情肯定得搞砸锅。到时候就没钱去给宋徽宗修园子了——给宋徽宗修园子可是国家大事儿啊!就宋徽宗那个轻佻的圣君,以后这样国家大事儿还多着呢!
如果武好古想要为大宋人民服务一辈子,搞钱的本事一定得足够高明!
而开封府城内的官营地产是如今北宋王朝掌握的最容易套现,也是对国民经济打击最小的搜刮方式。
你一个“石库门”两三万缗卖一贪官,贪官还很高兴不是?
终于在开封府有房子了,将来致仕了也可以在繁华的开封府养老,还可以让有出息的子孙落籍开封府,接受最好的应试教育,高中的几率也高一点……多好啊!
除了贪官还有奸商呢!现在那些在开封府有业务的奸商,也不是人人都在开封府买了房……入籍开封府,再娶个开封将门勋贵家的庶女,以后就是天子脚下的良民了,遇到什么在地方上摆不平的,至少可以躲到开封府。
地方上一个小吏有时候也能把商人弄得要死要活的,可到了开封府,天子脚下,规矩还是有的。要弄也得讲规矩,而规矩的成本是地方小吏乃至寻常官员都负担不起的。开封府城墙内的百姓是归开封府直管的!得花多少钱才能走通开封府的路子?
所以开封府的房子,还是有价值的!不仅有全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有全大宋最好的科举应试教育,还有全大宋甚至是全世界最好的法治环境……有那么些闲钱买农田还是在开封府买个宅子落户吧。
如果能通过开封府的房子,把贪官奸商们手中的钱弄几个亿出来,大宋兴许就起死回生了。
而武好古不办好这样的国家大事,那个丰亨豫大的伪君子蔡京就该来了……到时候就不是地产兴邦,而是横征暴敛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了笑,轻声道:“高大哥,这次一定得和那些人争一把。若是赢了,才好更进一步,大显身手啊!”
武好古这两天除了陪赵佶出席典礼和在琼林苑吃饭和画画(画《辽使谒见圣君图》),就是在琢磨怎么和店宅务争一争了。
“争?”高俅一怔,“大郎,那可是相公和枢密啊……就是韩相公也未必会帮我们说话吧?”
官营在中国是政治正确,韩忠彦最多不反对私营工商业,但是绝对不会反对官营工商业......至少在搞砸之前不会反对。
武好古想了想道:“高大哥,我们可以争下半个都亭驿……我想过了,店宅务是拿不出200万缗的,我们可以拿出100万缗,拿下半个,把另半个丢给店宅务去搞。这样修缮琼林苑和新建辽国使馆的活就能先做起来。”
“呃,他们会不会让太府寺往外垫资?”
武好古想了想,“韩相公一定不会同意的,万一亏了怎么办?
而且太府寺的钱怎么花也是有规矩,怎么能可借给店宅务做买卖呢?”
“说的也是,”高俅点点头,“大郎,你的意思是……我们和店宅务各做一半,看谁做得好?”
“对!”武好古说,“这件事情一定要做好,做好了才能给官家搞出一套开封府内官地抛售的办法,将来就是上亿缗钱也有可能筹集到。
有了钱,官家的圣君才能做得舒服啊!”
其实武好古并不是非要把开封府的地产业变成自己发财的门路,最主要的还是想创造一个官地套现的市场——这事儿必须市场化、公开化,千万不能让店宅务去搞黑箱,要不然就凑不够钱供宋徽宗挥霍了……像武好古这样一心为了皇帝的官,居然还被人说成脏官奸臣,真是世道不公啊!
“大郎,你说得对。”高俅想了想,“那我们该怎么个争法?是找人分说吗?”
“不必。”武好古眉头微皱,“你,我,十一哥,王驸马,都是官家心腹,官家向着我们是肯定的,现在只是需要有个理由去堵曾相公和安枢密的嘴。”
“大郎,能有甚理由?”
“我们……我们可以推出一个进士分期付钱买房办法。”武好古说,“让进士出身的官人先付一部分房款就能先拿下房子,然后再用房子做抵押,进行分期还款,最多可以分二十年还清。”
好嘛,武好古这是把东华门外唱名的进士老爷当成房奴了……
“要是真还不出来怎么办?”高俅连连摇头,“难不成我们还把人家进士出身的文官往外撵?”
“不必担心,”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这就是个名目……我们就是为那些在开封府没有房产的进士们造房子的。真宗先帝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吗?这就是黄金屋啊,我们就是在实现先帝的遗愿。
我们提出这个办法,他们店宅务还敢跟吗?他们不敢,我们至少就能拿下半个都亭驿了。到时候拿出个十套八套房子给人家办个分期,剩下都是全款不就行了?”
果然是奸商!
高俅心里面正佩服呢,武好古又开口了:“打这个名目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让官家下旨给多层住宅中的套间办房契和地契。
现在的房契、地契都是一段或是一栋,没有拆开来办理的。所以我们的那种三层楼盖出来也卖不出去,必须请官家下特旨改规矩。”
“石库门”房子虽然省地皮,但起码也是有一块独立的地皮的。这样的房子至少有客堂、后厢、前楼、后楼、前三层阁、后三层阁、亭子间、晒台、厨房、天井。在州桥夜市附近要买到这样的房子,再便宜也得要一万五千缗吧(“石库门”也是有大有小,有高配有低标的)?
如果想要把房价压到一万缗以内,就只有建三层楼房,然后卖个套间了。而要卖套间,就必须要在法律上达成突破。
“大郎,就照你的办法来吧。”高俅说,“明日陪官家见高丽国使臣的时候,我们一起和官家分说吧。”
“好!”武好古打了个哈欠,“高大哥,今日就此别过了。”
和高俅别过了可不等于回家睡觉……待会儿还要去韩忠彦、范纯仁、范纯礼他们几个府上送礼拜年,肯定还得留饭,说不定又得喝到天色将明。
这可真是用生命在做官呐!
武好古叹了口气:真是太不健康了,还是隐居山林比较好……
武好古在用生命做官,纪忆则呆在家中,颇有些意兴阑珊。
他现在是被章惇连累了,人见人厌,都有点想回沧州清池县去了。
可是官家还要召见呢!閤门司可以让他慢慢等,他却不能拍拍屁股走了。别说安排到三月,就是安排到十月也得等啊。
不过纪家也不是一个访客都没有,客人还是有的,一个平江来的巨商之子,姓朱,名叫朱勔的,这两天正住在纪忆家里面。
对,就是那个六贼之一的朱勔。他爹朱冲是平江军最大的药商和营造商,自然是富豪了,和同样是平江豪门的纪家人关系很好。小时候念书的时候,朱勔还是纪忆的同学呢。不过朱勔没有读书的天赋,所以就跟着老爹朱冲学了都料匠的本事。
纪忆前一阵子让人在海州买了块地皮,想要开发成“贬官小区”,所以就让家里人找都料,结果就把朱勔找到开封府来了。
“忆之,今日阎惜惜要在共和楼主持自己的画像唱卖,可要一起去看看吗?”
瞧见纪忆有些萎靡,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模样的朱勔就想拉他去共和楼捧阎惜惜的场,顺便散心了。阎惜惜现在给武好古捧成了开封府第一花魁,刚到开封府没多久的朱勔也不知道怎么就迷上了人家……今天已经准备了一万缗的私交子,想去把杜文玉画的油画《阎惜惜出浴图》买回去收藏。
“哼,又是这种骗钱的把戏。”纪忆哼了一声,“勉之,今天和我一起去拜访个中贵人吧。”
“中贵人?”朱勔一愣,“是不是那种阉货?”
“别瞎说!”纪忆横了他一眼,“今天是正事,做好了,回头给你保举个官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