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不去!就不去……”
高俅在潘大官人家里遇上了一个正在大发雷霆的“潘小郎”。他是被潘孝庵客气的请进去的,却差一点被潘巧莲给赶出来。
“十八啊,那可是端王殿下……”
潘孝庵在一旁好生相劝,可是潘巧莲却压根不领情,板着俏脸哼了一声,道:“他是端王与奴何干?奴早就许过赵家人了,难不成还有第二回?再说了,奴已经有了大武哥哥了……大武哥哥呢?他怎么还不来寻奴?人不来,连信都没有一封!”
听见潘巧莲的话,高俅心想:看来潘孝庵已经阻断了武好古和潘巧莲的联络……他是一心想当国舅爷了。
不过这也不是痴心妄想,毕竟对端王而言,妃子就得从将门勋贵里面寻,而潘巧莲至少混了眼熟,比别的面都没见过的总强一点吧?所以只要端王赵佶觉得还行,向太后那边多半不会“棒打鸳鸯”,毕竟太后和潘家都是大名同乡啊,潘巧莲指不定真的有机会做皇后!
潘孝庵笑眯眯道:“十八啊,武大郎现在可忙了……他爹前些日子给他接了几十幅画的买卖,光是订金就收了五万缗。
你叫他哪有时间来寻你?你又是贪玩的性子,一粘上他就是一整日,那些画要到何时才画完?
另外,宫中也有事找他,事情办好了随时就能做官。”
被哥哥这么一说,潘巧莲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不行,奴明日就要去寻大武哥哥!”她说,“端王那边……以后再说吧。”
以后再说是什么意思?
高俅有些为难的看了潘孝庵一眼。
“十八,这样……这样不好吧?”
“有甚不好?”潘巧莲道,“刚刚下了雪,恁般冷,骑甚底马?还是等后天天气暖和一些,再到潘家园去骑马。”
这也是个理由。
其实吧,赵佶也不是真的要找潘巧莲骑马,只是寻个理由叫她去做模特而已。
为什么老找她?
因为赵佶只会画潘巧莲和鲁智深还有烧猪院和尚……人体哪儿那么好画?没有几千上万张的速写打基础,也没看过后世的《绘画人体结构》教材,赵佶根本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中,掌握复杂的人体绘画技巧。
他只是通过反复临摹,掌握了潘巧莲、高俅、鲁智深和烧猪院和尚的基本身材特点,而且还必须是特定的动作姿态他才能画。
现在鲁智深去了五台山,烧猪院和尚……赵佶还不知道有这个人,所以赵佶就只剩下了高俅和潘巧莲这两个可用的模特。
而“打赤膊的高俅”赵佶画得都有点倒胃口了,所以就想找比较养眼的潘巧莲去调剂一下。
至于男女之情,不能说一点没有,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风姿绰约的春兰姐姐。但是就如高俅想的,若是现在向太后要他在一堆将门勋贵女中挑一个做老婆,中头奖的肯定是潘巧莲!
“那好吧,”高俅笑道,“明日天气的确太冷,不如就约后日在潘家园吧。”
听高俅这么一说,潘孝庵也没了办法,只得答应下来。
“不行,奴一个人不去,得叫上大武哥哥。”潘巧莲马上得尺进尺。
潘孝庵的脸色微变,现在端王似乎有点看上他妹妹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叫上武好古,那端王殿下会怎么看?
“呃……好吧!”
心里面万分的不愿意,不过嘴上还是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妹子的脾气,可不能和她当面拧着来,最好是口头上答应,似底下使坏。
“我马上派人去找武好古。”潘孝庵说,“十八,这样可好?”
“让小瓶儿也一起去。”潘巧莲说。
“好,就这样!”
一见潘孝庵答应,高俅心里也松了口气。只要端王殿下知道武好古和潘巧莲凑一块儿了,多半会在心里把潘巧莲打入另册。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却出乎了高俅的预料……武好古不在开封府城内,而且今天晚上也不会回城。
他要在墨娘子的莲花庵内过夜了!
因为他画的《墨娘子舞蹈图》是一幅非常精细的作品,还是一幅“八尺对开”的画作。
所谓“八尺对开”是国画常见尺寸中较大的一种,换算成后世的公制尺寸,差不多是248CM×61CM了。
因为画卷的长度超过了后世的2米,足够可以画上一个真人大小的墨娘子在上面了。
之所以要画个那么大的墨娘子,主要是考虑到这幅画要挂在丰乐楼中楼供人参观品评,若是太小,远观的人就看不见了。
可是画得太大耗时就多,武好古又浪费了不少时间让墨娘子摆出各种造型,因此这幅画今天晚上是无论如何都完不成了。
天色已黑,莲花庵中的绘画暂告段落。
墨娘子叫自己的女使准备了便宴,就在庵堂内招待武好古和米友仁。
在饭桌上面,武好古突然问起了墨娘子今天白天舞蹈时吟唱的波斯歌曲是什么?那歌曲一开始的时候听上去非常悲凉,仿佛在说一件让人伤心欲绝的往事。
“那是《王书》,”墨娘子道,“是奴奴先祖的家乡波斯的诗歌,开头那段用汉话来唱是这样的……”
说着话,她又开始一展歌喉了:“吾等与波斯休戚相关,愿为波斯而一决死战。为保卫国王和子子孙孙,保卫妻子儿女骨肉至亲,人人甘愿献出生命,决不把祖国拱手让人。勇士,你若光荣献出生命,强似忍辱苟活屈身事人……”
“这是……”武好古对伊朗历史并不了解,不知道《王书》中的这首诗歌诞生在什么样的背景之下。
“这首诗歌最早出现在波斯灭亡之前,大约是中土的大唐初年,所吟唱的是波斯勇士抵抗大食敌人的事迹。后来这首诗歌被一度复兴的萨曼波斯的诗人收入了《王书》。”
原来如此,这是一首反对阿拉伯人也许还有天方教的诗歌……
武好古看了一眼祖先从波斯逃出来的墨娘子,心下叹了口气。她的祖先可以从波斯万里迢迢逃到中土,想必也是有点地位和身价,也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人。而且还将《王书》里面的诗歌传承给了后人,大约是期望他们有朝一日可以解放波斯祖国吧?
可惜天总不随人意,波斯直到21世纪,也没有真正恢复过来……古代的波斯,不复存在了!
和波斯人相比,两亡天下的中华,还算是比较幸运的。
想到波斯和华夏人民共同的命运和不大一样的结局,武好古的心情就又有一点点小郁闷了。
虽然华夏最终从两亡天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是因为这两场天倾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如果这两场天倾,特别是第一场的大宋天倾没有发生,中华会发展进步成什么样,真的不好评论啊!
“墨娘子,”米友仁这时忽然问,“你家先人是何时来中华的?”
“我家先人最早是唐朝中期时来到中华的,定居在广州。”墨娘子蹙着秀眉说,“到唐朝末年时,听说波斯复兴,又一度返回故土,可惜……时过境迁,此波斯已非彼波斯了。因而在五代时,又举家迁来了中朝。”
墨娘子所指的波斯复兴是指萨曼王朝的崛起,萨曼王朝和萨珊王朝有血统关系,但是这个王朝只是恢复了波斯人的疆土,没有恢复波斯人的信仰和思想……所以在中国生活了一百余年,保留了传统的波斯文化和宗教的墨家人(摩尼教徒)在那里找不到归属感,于是就再一次流亡,回到了中国。
“中华和波斯远隔万里,你们来去倒是挺方便啊。”米友仁又问。
“我家先人是海商,”墨娘子道,“如何不方便?”
“海商?”武好古看了看墨娘子,“那你怎么……怎么成了纪家的家伎?是不是家里遭了海难?”
墨娘子苦笑着摇摇头,道:“海难倒是不惧的……大海商又不是只有一条船,可是我家是真正的波斯人,信的教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被他们排斥,慢慢的就做不下去了。”
海商风险大,收益也高,几条船出去,一条船回来也赚了,所以大海商是有抗风险能力的。
但问题是,墨娘子家是正宗的波斯人,又是摩尼教的“选民家族”,在天方教徒控制的海上行商时往往比纪家这个汉人海商还要艰难。
所以墨家海商就渐渐衰败,在经济上依附于纪家了。不过也没到了要让女儿去给人做家伎的地步,墨娘子的家伎身份其实一个掩护。
“信的教?”武好古忽然想到了“波斯明教”,问了一句,“你家信的是何种宗教?”
“是琐罗亚斯德教。”墨娘子念了一个波斯词儿,是拜火教的意思。她可不会傻到和人说自己是摩尼教徒——摩尼教现在可有点失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酿出变乱。
武好古听不懂波斯话,不过肯定那话语不是“摩尼”,也就没有再往“波斯明教”那方面去想了。毕竟“波斯明教”只是金庸先生的一本。
而在宋朝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摩尼教”(明教)大起义,则是汉人方腊发动的,和波斯人似乎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