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是北宋开国名将潘美的赐第,位于金水河畔,天波门内,面积很大,是开封府内城最大的几个赐第之一。
不过传承到了元符年间,这座昔日辉煌富丽的大宅却显出了破败的迹象。
虽然潘家将门的后人中依旧有不少在朝为官和富甲一方的存在,但是却没有谁愿意拿出巨资去修缮老宅——这所宅第是潘家将门公有的,潘家子孙人人有份,却没有人愿意为它掏大钱。而且潘家将门也没有没落,自然不会干出卖祖宅的事情,连租都懒得租出去。所以这间大宅就这样日益荒废,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也算得一景了。
不过对开封府的勋贵子弟和官二代们来说,有这么一个潘家园倒也不错,方便他们闲暇时游玩嬉戏。各种诗会、茶会、画会和蹴鞠会,常常在这座有些荒废,但是却没有完全荒废的园子里面举行。
今天要在潘家园举行的原是一场不公开的赌斗,可不知怎的就传得满城风雨。
都说潘楼街上的画师武好古要用画技挑战米芾家的大哥儿米友仁。
米友仁虽然是国子监生,将来肯定要做文官的,可是却早早被人冠上了书画奇才的头衔。而且米家的书画也的确当得起这大名,“米家山水”如今可是开封府书画行上的珍品,是没有任何一个在世的画师(不包括进士和贵族画家)的作品可以与之并论的!
现在居然有一个潘楼市集上勾当的人物向米友仁挑战画技,简直就是自不量力啊!
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米友仁居然同意了赌斗。
且不论输赢,光是米友仁同意赌斗,便会大大提升了武好古的身价。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想:今日之后,开封府书画行中,算是有了这武好古一席之地了……
至于武好古赢了赌斗……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赌斗书画又不是争跤(相扑),被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的一方肯定是输家。书画好坏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因而是很难分出高下优劣的。
而米友仁在画坛上的地位和米家的门第都高过名不见经传的武好古,因而两人斗画,还没有比武好古就先输了一大截。
除非他能有碾压米友仁的画技,否则怎么可能赢得了?
虽然赌斗胜负没有疑问,但是米友仁的号召力是明白着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就陆陆续续有不少开封府的风流才子和书画行的大佬,赶来了潘家园看热闹。
而潘家西四房的潘大官人潘孝庵虽然不大愿意掺和到这场赌斗中去,但是也拗不过自己的妹子潘巧莲,只得硬着头皮尽地主之谊。派人将一座位于潘家园后花园的西阁打扫了一番,挂上了锦缎帘幕,备下了糕点茶酒,还让几个家伎在现场演奏丝竹曲乐,好不风雅。
武好古带着郭京和刘无忌走进这座楼阁的时候,里面已有二三十个来客,潘大官人潘孝庵也在,正和一个华服锦袍的老者在笑谈。
好者的须发皆白,皮肤黝黑,手掌粗大,虽然穿着华服锦袍,却仍然像个老农,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土财主?
看见武好古进来,潘孝庵皱了皱眉头,便一指武好古,对老者道:“童员外,那便是武好古了。”
“哦,哦,果然一表人才。”被人潘孝庵称为童员外的老者冲着武好古拱拱手,豪爽一笑,“老夫童湜,这厢有礼了。”
“小底见过童员外。”武好古连忙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他听说过这个人。此人最近几年才活跃于开封府书画行的好事家,也从武诚之那里买过画,而且出手颇是大方。
不过武好古对他恭敬不是因为他的钱比较好骗,而是他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名叫童贯!
“你便是武好古?”一个带着软帽幞头,身着青布儒衫,年纪看着不大,却显出雍容气度的白胖文士立起身,冲着武好古一拱手,笑道,“在下蔡攸,裁造院监守。”
蔡攸,蔡京的长子!
其父蔡京,眼下是枢密院都承旨。蔡京之弟蔡汴更是位列宰执,拜尚书左丞。
“小底见过监守。”
武好古忙向蔡攸行礼。
蔡攸呵呵一笑,“听说你的界画楼台是一绝?”
武好古闻听此言心中就是一喜。
他可是“惜墨如金”的,界画楼台只往外送过一幅,便是给王诜的那纸桑家瓦子图。
而王诜属于旧党,还一直倒霉。蔡京、蔡汴都是新党,风头正劲,双方不会有太好的交情。所以蔡攸不大可能从王诜那里得知桑家瓦子图的存在。
而且桑家瓦子图在书画行中少有人知,蔡攸也不大可能从书画行知道。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蔡攸是从他努力巴结的端王赵佶那里知道这幅图画存在的。
未来的艺术家皇帝,应该已经知道武好古的大名了。
“小底的界画楼台的确可以一观,”武好古笑道,“若是监守不嫌,小底便为监守也画上一幅。”
“那便多谢了。”蔡攸客客气气一拱手,满脸都是温和的笑容。
蔡攸的态度让在场的不少人都吃了一惊。
今天仿佛是蔡攸主动和武好古招呼的,而且态度谦和,丝毫没有官架子,也没有拒绝武好古的赠画!
别以为给蔡攸这样的人物送礼很容易,人家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副国级大老虎,刘有方和他们一比就是只小花猫。寻常的商人想给他们送礼都没门路,人家不收的。
不过现在收礼的是蔡攸,并不是蔡京、蔡汴。要不然武家的大难立马烟消云散,刘瑷、陈佑文这俩腌渍货还得上门去磕头赔罪!
“也许是武好古的界画真好吧?”在一旁的潘孝庵心里面也有点儿犯嘀咕。
就在这时,潘巧莲的声音忽然传来了。
“武大郎,你可来了。”
武好古回身看去,只见潘巧莲带着三个文士正从门外进来,其中一人他认得,正是米友仁。另外两人是少年文士,一个约十七八岁,白色儒服,头戴东坡巾。
另一个更嫩,仿佛才十四五岁,而且生的极美,让武好古想起了后世颇为流行的影视小鲜肉。
“见过潘娘子。”
武大郎刚才是私会潘巧莲,也是私定终身,在面子上可不能显露出来,所以武好古还是依着礼向潘巧莲问候。
潘巧莲呵呵一笑,也仿佛和武好古不熟。“大郎,你可比小米官人早到了一步。哦,待奴来介绍,这两位便是赵侍郎家的衙内赵德甫和礼部员外郎李叔文家的小郎君李易安。”
听到礼部员外郎李叔文和李易安这两个名号,武好古就是一愣,李叔文就是李格非,叔文是字号,李格非是潘楼街的常客。而且武好古还知道这位李格非有个鼎鼎大名的女儿,名叫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恐怕就是眼前这位李易安了!想到这里,他忙又多打量了几眼这个女扮男装的“千古第一才女”。
李易安仿佛也注意到武好古的反应,一拱手用煞是悦耳的声音道:“闲来无事,听闻小米官人召集画会,故而前来看个热闹。
对了,今天的画会可是吟诗作画么?”
吟诗作画是北宋文人比较喜爱的绘画形式,就是以诗为题进行绘画,以用绘画展现出诗的意境为佳。翰林图画院学生的招考题目也都是一句诗。
而写生和写真比之吟诗作画却是逊了一筹。
“是写真。”米友仁插话道。
“写真?”李易安一愣,“画谁?”
潘巧莲笑道:“画奴。”
“画你?”李易安眨眨眼睛,看着美艳动人的潘巧莲,“那……谁来评定胜负呢?”
“咱家来评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