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原本并不想拿下平灭东突厥的战功,战功对于陈应而言,已经够多了。他需要把舞台让给李靖。夜袭阴山,这才是李靖的成名之战,一战奠定其大唐军神之名。
然而,颉利可汗却好死不活,居然带着三十五万人马跑到了定襄。
看来,定襄城与颉利可汗结下了不解之缘。
陈应可以让下平定东突厥的大功,但是他的这些旧部却不能再让。从一个朝廷的考虑,这次谣言风波,也给陈应提出了一个警示。
事实上,陈应在任何地方待的都不太久。这不像李靖,也不像李世绩,更不如薛万彻。薛万彻在泾州待了足足六年时间。
然而陈应在灵州不过两年多,在河南府不足一年,河北不足一年,安西虽然超过两年时间,但是西域实在太大了。
因为,陈应表现太抢眼了,他的锋芒毕露,走到哪里,哪里都会为了模样。这让朝廷中有太多的人不安心。
他们害怕陈应在当地落地生根。
事实上,这并没有用。
陈应到来之前,大唐的军士非常苦,哪怕是十二卫之中左武候卫,一样勉强吃个水饱,至于肉食,根本就不用想。
但是,陈应从来不会贪腐军中将士的那些可怜的菜金,也不会在将士们身上的甲胄,手里的兵刃上作手脚。相反,陈应所带过的任何一支军队,他们都从陈应身上得到了具体的实惠。
正所谓有俭入奢易,由奢入浅难。一旦军队将士们跟着陈应可以吃上饱饭,可以吃上肉,穿上暖衣,而且家中亲人衣食无忧,他们就离不开陈应了。
换了任何一个人,来带陈应麾下的兵,只能按照陈应当时的政策走,否则,将士们马上就会给他们颜色看。
哪怕陈应无权无职,一纸命令下达,从灵州到朔州、再到河南、河北,甚至河东,东宫左右卫率、左右司御率,甚至现在的左右武候卫。
只要陈应带过的兵,他们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接受陈应的号令。
只要是陈应带过的兵,他们都打上了陈应的烙印,也会养成陈应的训练方式,陈应军中独有的作息方式。
正如《亮剑》里所说的那样,一支部队的气质,与他首任长官的气质,有着直接的关系。陈应的思维方式,首先不同于这个时代,他甚至没有慈不掌兵的习惯。
陈应认为,将士的性命是宝贵的,能不伤亡一人解决战斗,就尽量减少伤亡。特别是灵州的定远军以及灵武左右军。这支部队是陈应以东宫右卫率的军官为底子,组建而成的军队。
虽然时过境迁,虽然陈应已经有将近六年不再统领定远军与灵武军。
然而,陈应时代保持的早晚两练,全军学习文化,以及将官与士兵谈心,解决生活与心理问题等这些传统都沿袭下来了。
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定远军将士已经起床,他们没有人睡懒觉,在各自旅帅与团校尉的带领下,以团为单位进行全副武装越野训练。
一队队士兵冒着刺骨的严寒,喘着白气进行拉练。
陈应站在城关上,看着排成整齐的队伍,整齐抬腿落脚,千百人如同一人的军阵,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得意的神色。
就在这时,陈应身后传来阵阵吱吱嘎嘎的声音,这是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
陈应没有回头,因为脚步凌乱,显然不是陈应的部将,在统万城可以不经禀告,能接近陈应三十步之内的人,只有李孝恭一人。
城下拉练的士兵,无意间抬头,发现城墙上陈应的身影。
他们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大将军!”
众将士一阵激动,校尉板着脸道:“向右看齐……”
“正步走!”
正步走的时候,非常威武,而且给人一种非常震撼的感觉。
李孝恭望着城下的定远军将士,一脸羡慕的道:“陈大将军治军之严,果然名不虚传!”
李孝恭的话,陈应并没有客套。而是淡淡的道:“河间王,颉利来定襄了!”
“来定襄了!”李孝恭有些意外的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陈应道:“他来了,我不想让他再走!”
李孝恭自然听出陈应话里的意思。
只是,北伐东突厥是朝廷的既定战略,现在李建成的圣旨,以及兵部的调令还没有来,此时异动,要犯忌的。
当然,李孝恭不是怕犯忌讳,如果颉利身边只有万把人,不用李建成命令,他早就带着河东军扑上去了。
关键是颉利可汗身边拥有三十五万大军,而且还后隋的万余人马。他们却不足四万人马,几乎是十比一的比例,实在悬殊。
李孝恭沉吟道:“如今,我们还没有陛下的圣旨,要不要派人向长安请战?”
“靠请示打仗!”陈应没好气的道:“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李孝恭一怔,没有理会陈应。
事实上,光靠陈应手中可以调动的定远军将士,是远远无法前往定襄城的,这几千人扔进去,很可能打败颉利可汗!
李孝恭看着陈应脸色不善,却没有再说什么。
在李孝恭看来,以不费吹灰之力,生擒了梁师都,收复夏州、延州、以及庆州二十八县,他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打败颉利可汗固然欣喜,可是一旦失败,后果也非常沉重。
河东军是李孝恭的部队,名义上属于陈应暂时节制,可是现在梁国已灭,梁师都被擒,李孝恭要是拒绝把河东军交给陈应指挥,陈应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陈应叹了口气道:“本大将军不借调河东军,只需要河东军的装备和给养,陈某再给定远军的兄弟们,挣一份富贵!”
李孝恭点点头道:“陈大将军需要什么,孝恭能做到的,一定竭力而为!”
李孝恭也不敢把陈应往死里得罪,毕竟,陈应是李建成身边的红人,嫡系中的嫡系。
陈应向李孝恭要了一千辆四轮马车,加上定远军准备的马车,足足一千余六百余辆,这一千六百余辆马车,其中四百辆用来装载将士,其他一千二百余辆马车,全部用来装载给养和燃料。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条件下,没有足够的燃料,人在野外,恐怕连一夜也撑不住。
陈应让将士们准备一个月的口粮,以及相应的战马草料,兵刃和甲胄,全部准备好,然后就开始进行最后的伪装。
太极宫甘露殿内,一身常服的李建成,放缓脚步,走进李渊的寝殿。
尹德妃正欲起身行礼。
李建成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
李建成走到李渊床前,仔细探查。
李渊正在沉睡。
李建成小心翼翼地走出寝室。
在寝室外等候的御医,给李建成见礼。
李建成一脸不善的问道:“父皇到底是什么病?”
御医结结巴巴的道:“风寒袭肺咳血,下午在临湖殿外,站得太久了。”
李建成自责的叹口气道:“以前,身子骨没那么差啊?
御医道:“风寒之邪,病在肺卫,因风寒袭表,外束肌表,卫阳被遏,内舍于肺,清肃失职。
李建成一脸懵的道:“什么意思?”
御医道:“太上皇其实,已经患重病多时了。邪积胸中,阻塞气逆,气不得通,皆邪正相搏,邪既胜,正不得制之,遂结成形而有块……”
李建成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你说得明白些!”
御医一阵犹豫的道:“陛下,太上皇痰结已久,此番咳血,恐……去日无多!”
李建成被惊得目瞪口呆道:“一派胡言!”
御医吓得跪下道:“陛下,臣岂敢胡说,方才诊治时,太上皇早就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只是……没有对陛下说而已。”
李建成呆立良久。
尹德妃走出门外,给李建成见礼道:“陛下,太上皇醒来了,请陛下进去。”
李渊闭着眼睛躺在榻上,听着脚步声传来,轻声的唤道:“大郎……”
李建成急忙上前,在榻前坐下。
李渊轻轻拉住了李建成的手,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色,问道:“你猜猜,你下一道圣旨,陈应会不会马上从统万城回来?”
李建成闻言,颇为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李渊低眉顺眼恍若未闻。
李建成苦笑着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李渊费力的道:“论罪诛心,这是帝王之术……是权变……不是治道……治天下……要多用势……慎用法……术……能不用则尽量不用……须知做天子……便做不得快意事……帝王之威,不在生杀予夺;天子之权,不在旌节斧铖……朝廷的权威……在黎庶的心里……朝廷的威信……便是……小户家中的隔夜粮米……”
李渊断断续续说到此处,李建成面上已然动容,正准备有话。
李渊接着道:“昔年盛汉何等兵威……四夷宾服……十一陵何等气象……如今你去看,未被盗尚有几何?”
李渊神色疲倦的道:“朕死了以后,不要大兴穴葬,不要大开山陵,一袭纸衣,一具瓦棺,墓穴以砖垒砌,不用石料,石人石马,一律不用。不要用官兵差役守灵,不修地宫,不置守灵宫人,只招募左近黎庶百户,面其世代粮赋,使其行祭扫之职。石碑一块,上刻文曰:大唐天子临晏驾……”
李建成摆摆断李渊的话道:“宫医们,天天有朝廷的俸米养着,其实本事不济,这个孩儿,心里有数。您的病还没到那地步,慢慢将养,总有大好的那一天。”
李渊道:“大郎……”
李渊急急地打断李建成的话道:“陈应、李靖和徐世绩,都是绝代名将,治军用兵,当世无出其右者,又都是谨慎小心,深通韬晦之道的人,不用你……”
说到这里,李渊一阵咳嗽。
李建成赶忙端起一旁的水杯,却有些手足无措。
李渊摇摇手,继续道:“他们不用陛下……去操心他们的结果。只要此三人在朝,外夷内乱,皆不足惧……”
李建成连连点头,心有不忍的看着李渊。
李渊接着道:“房玄龄虽是……二郎旧人,然则,胸有谋略,腹有机枢,更兼其人,不畏权贵,忠诚梗介,却又不似,宇文士及那般……迂腐空谈,乃是难得的诤臣,有他在,朝风不邪。”
李渊再度咳嗽起来。
李建成缓缓地放下杯子,默然不语。
李渊又道:“大郎……切记……关中之基,十二卫一分为六,陈应、李靖、徐世绩、李孝恭、李道宗、李神通各领两卫,相互牵制,相互制衡……”
李建成心烦意乱的道:“阿爹,你专心养病,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建成说着起身,大声喝道:“来人,给太上皇移驾芙蓉园!”
就在李建成起身的瞬间,李渊眼中闪烁着一抹精光……
可惜,李建成关心则乱。
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李渊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