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下省政事堂,魏征、房玄龄、杨恭仁、宇文士及端坐一堂,李建成在陈应的提议下,任命李靖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进入政事堂。
这样以来,李建成的开元朝将李渊的武德朝政事堂,六大相国改为五大相国。
就在政事堂,就李建成收留突利展开讨论的时候。
李建成驾临政事堂,众相国向李建成参礼。
李建成摆摆手道:“朕今天就带了一个耳朵过来,你们继续!”
房玄龄咳嗽一声道:“收留突利,颉利会怎么想?”
杨恭仁淡淡的道:“他能怎么想,吃到嘴里的肥肉,突然少了一大块,颉利必定震怒。”
魏征凝眉道:“颉利进攻突利,咱们没有去救援,颉利必定会判断,咱们畏惧他。说不定,颉利还会派人,来长安索要突利。”
房玄龄道:“若是颉利来要人,咱们是给,还是不给?颉利没拿到人,说不定会南下报仇。”
李建成面无表情的盯着房玄龄道:“将突利可汗,交给颉利,能够给大唐,带来什么好处吗?”
众人一愣,而后面面相觑。
李建成冷笑一声道:“既然这么做,我们什么好处都捞不到,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软弱可欺?”
说到这里,李建成平缓的语音突然转为暴怒的大吼道:“还是脑子不好使?”
房玄龄哑口无言。
李建成望着房玄龄吃憋的表情,心中非常痛快。
自从他登基以来,房玄龄就是一个喷子,李建成做什么事情,房玄龄都会喷他,特别是房玄龄利用大义,逼迫李建成做出让步,让李建成如同吃了一颗苍蝇一般恶心。
现在好了,李建成利用房玄龄的话来回怼他。
房玄龄沉默不语。
李建成接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世界上有一个大唐就够了。朕非但不会把突利交给颉利,而且还会重赏他,朕要封突利为大唐的北平郡王,驻幽州。”
当然,以安东大都护李世绩的能力,看死突利绝对没有半点问题。
李靖躬身道:“陛下英明!”
房玄龄却起身道:“陛下,与突厥开战,对于大唐有什么好处?”
李建成神情坚定地盯着房玄龄道:“一个被严重削弱了的突厥,本身就是大唐的利益,盛世的大唐,不需要一个强盛的草原部落邻国,对于大唐而言,死突厥,才是好突厥!”
魏征、杨恭仁、宇文士及惶然相顾。
魏征道:“陛下,尊于位而无德者黜,富于财而无义者刑;贱而好德者尊,贫而有义者荣。齐桓公,尚德以霸,秦二世,尚刑而亡,前车之鉴,陛下不可忘却。”
宇文士及急忙道:“陛下,魏相国说得对,君子握道而治,据德而行,席仁而立,杖义而强。如果一味追求王霸,于国家社稷,有害啊!”
杨恭仁连连点头。
房玄龄却一语不发地看着众人。
李建成发现房玄龄在保持沉默,语带挑衅的问道:“房玄龄,你为什么不说话?”
房玄龄郑重的道:“因为陛下说得对,臣无话可说。”
李建成愕然。
旁边坐着的相国们更是惊讶地盯着房玄龄。
宇文士及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这是难道房玄龄能说出来的话吗?”
房玄龄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请问各位相国,何为仁?何为义?”
众人沉默,面面相觑。
房玄龄声色俱厉的道:“武德元年,大唐初立,时任东突厥可汗的始毕,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入攻并州,掳男女五千余口,又率骑兵十余万大掠朔州、进袭太原。武德二年,又进攻丰州、胜州、灵州,将丰州屠城白地。武德三年,阿史那咄苾又率领十万大军,配合刘武周,进攻河东,荼毒关中,百姓流离失所,千万人死于道左;自武德元年开始,至武德七年,东突厥几乎每年都会入寇大唐,当其时也,朝廷之仁义何在?”
房玄龄面向李建成,目光炯炯的道:“陛下,圣人的仁义,从来不是用来衡量人的品德的,那是用来治国的道理……”
李建成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房玄龄神情激动的道:“爱护那些拥戴你的人,守卫那些供养你的人,让所有支持你的人,都能够安居乐业,让所有威胁他们的人,都感受到你钢刀的力量,这就是朝廷的仁义。”李建成霍然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房玄龄 杨恭仁惊讶而又兴奋地来回看着房玄龄和李建成。
两个人长久的对视,目光无比坚定。
李建成郑重的道:“与突厥的战争,绝非一蹴而就那么简单。突厥不是纸糊的狼,即使到现在,他们仍然随时可以拉出一支三十万人规模的骑兵,而且,颉利正在促成与周边诸部诸部的联合,这样的敌人,你我决不能轻视。”
魏征道:“咱们过犹不及,关陇到现在,还没摆脱大饥荒,无论从编练将士,到筹措粮秣,大唐都还没有做好,与突厥进行战略决战的准备。”
房玄龄冷笑道:“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
李建成接道:“我们与突厥,迟早要打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房玄龄道:“陛下设想的决战是什么时间?”
李建成抱住胳膊的道:“明年的秋天。”
有一点,李建成没有说实话。大唐与突厥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陈应已经秘密北上,此时陪着李秀宁出入长安城,抛头露面的陈应,其实就是郭炳兮。这个郭炳兮是太原阳曲人,与陈应长像极为相似,身材几乎一般无二。如果加上何月儿的易容术,即使是李秀宁本人,也难以分清真假。
陈应听说李建成给他找了这么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替身,心中甚是担忧。李建成考虑的比陈应周全,现在郭炳兮阉割后,供职仁寿宫,内侍省司宫。
杨恭仁疑惑的问道:“明年秋天?”
李建成道:“对,在决战之前,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增强自己的力量。”
李靖点头道:“与此同时,想尽一切办法,削弱突厥的力量。”
李建成看向众人道:“诸位相公,都读过孙子兵法。”
房玄龄淡淡的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李建成点头头道:“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诱使突厥大军,在不正确的时间、不正确的地点,以不正确的形式,采取大规模的,不正确的军事行动。”
房玄龄突然恍然大悟,不无惊讶的看着李建成道:“颉利与突利的内杠,也是我们促成的?”
李建成点点头道:“正是!”
李建成微笑道:“突利才是突厥始毕可汗真正的继承人,处罗和颉利两可汗,皆是夺位自为。”
房玄龄恍然。
李建成道:“突厥王庭牙帐,早就兄弟阋墙,我们不过是因缘际会,顺水推舟而已。”
李建成看着房玄龄,突然问:“你可知道叶知秋?”
房玄龄匆匆点头,李建成百骑司长史,长孙无忌之下第二人,房玄龄不可能不知道。
房玄龄突然脸色大变,怪不得李世民会失败,难道说叶知秋就是李建成的人?
李建成冷笑道:“此人乃是前秦王府属官,北投突厥,此人学的,与杜淹一样,乃是法家王霸之学。”
李建成说着,别有深意的看着房玄龄笑。
事实上,并不止叶知秋、杜淹,包括魏征、房玄龄他们都是学习法家王霸之学!”
有些事情,不方便公布。
那就是,宇文化及在事败后,逃出长安城,也是陈应授意的。他的目的就是分划东突厥,事实上,不止是分化了突利,还是薛延陀部的夷男可汗。
魏征道:“可以说,突利与颉利的反目成仇,叶知秋在其中,作用不小。”
李建成等人会心的相视而笑。
漠北,东突厥可汗王帐中。
颉利与义成公主对坐在羊毛毡上,下首则是坐着无数各部各国的使者。王帐中央巨大的地毯上,十数名衣着暴露的萨珊帝国(波斯)美女,一边咿咿呀呀唱着歌,一边热情奔放的舞蹈。
一名突厥特勤信使,将一卷牛皮纸,递给颉利。
颉利打开牛皮纸阅读。
颉利放下牛皮纸,用阴冷的眼神盯着这名信使道:“突利居然跑到长安,去舔李建成的靴子?”
义成公主发现颉利脸色不善,就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颉利道:“突利跑到了长安!”
信使一脸诚惶诚恐道:“回禀可敦,李建成让突利,当什么北平郡王,驻节幽州。
义成公主一愣,疑惑的道:“可汗,那不是罗艺的爵位么?唐人这是在挑衅。”
事实上,罗艺此时并没有像历史反叛,而是代替薛万彻成了泾州大总管,依旧封为燕国王,与杜伏威一样,享受亲王爵。
李建成在削减宗室爵位的时候,并没有削减罗艺与杜伏威,他想要形成定例,大唐可以敕封异姓亲王。
无论杜伏威也好,罗艺也罢,只是名,没有实权了。
颉利面露狰狞之色,将牛皮纸拧成麻花道:“吹号,召集各部特勤。”
看着颉利脸色不善,各部各国使节代表纷纷告辞。
时间不长,各国使节离开,各部特勤、设汗款款而入。
看着众勋贵到齐,颉利杀气腾腾地用刀鞘敲打着羊皮敦子道:“突利应该变成马粪,埋在外面的草地里,而不是呆在长安城里,当什么北平郡王。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背叛我,应该是什么下场!”
突爵设汗属尼施道:“尊敬的可汗,您的震怒,即使是天神也能感觉到。可是,天神忘记带走干旱和冰雪,我们的牲畜,已经有一半渴死、冻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颉利愤怒地手指帐外道:“唐朝人也在遭受干旱,他们也没有粮食,可是他们的皇帝,居然两面三刀,难道我们可以忍受吗?不管什么人,都可以冒犯狼的子孙?”
执失思力道:“尊敬的可汗,突利已经为他的愚蠢和背叛付出了代价,他现在,就像一条失去了眼睛和牙齿的野狼,我们没有必要再为他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颉利眼睛通红地看着众人。
颉利更加愤怒地用刀鞘敲打着羊皮敦子道:“你们这群瞎眼的老鼠,只看到草丛里的鹌鹑,却看不见天上的老鹰。”
一众长老神色难看的对视着。
颉利接着道:“大唐就是我们突厥最大的敌人,草原各部,不需要一个强盛的大唐。他们还在太原的时候,连条野狗都能咬死他们,可是现在,他们居然胆敢庇护突利。我在几年前,已经犯下了愚蠢的错误,在长安城下,我们突厥人已经捏住了大唐的嗓子,那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就像一只垂死的骆驼,只要用刀背,狠狠一敲,这只骆驼就算不死,它也永远跑不起来。可是,突利背叛了突厥,他用谎言蒙蔽住我的双眼。”
属尼施道:“:尊敬的可汗,我们也并没有反对您向大唐开战,但是,能否等到明年秋天呢?”
颉利咆哮道:“你们的耳朵没有聋,眼睛没有瞎,大唐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从一只跳蚤,变成了一只老虎,他们曾在五年时间里,连续进行了六次国战,消灭的军队数量,比我们所有突厥人,加起来还要多。如果再让他们发展一年的时间,我们突厥人,就再也没有机会包围长安,甚至没有机会,越过那条破烂的长城。”
执失思力道:“可是,大唐再强大,他们也只敢躲在坚固的城墙里面。”
颉利挥舞着战刀吼道:“这就是我颉利可汗,将要做的事情。大唐能够做到的,草原上狼的子孙,一样能够做到,我们不应该仅仅满足于做草原大漠之主,大唐广袤的国土,就是我们未来的牧场;大唐繁盛的人丁,就是我们——未来的奴隶……”
颉利坐在虎皮榻上,目送突厥长老们走出牙帐。
义成公主冷眼看着众人离开牙帐,独自走到颉利旁边道:“可汗,跟这些只会叫唤的老骆驼,有什么可商量的。”
颉利可汗瞥了义成公主一眼道:“我的可敦,一只狼,是咬不死野牛的。”
义成公主道:“可汗,我有一个建议……”
颉利望着义成公主道:“说!”
义成公主道:“可汗,我们可以在各部中,挑选精锐的儿郎,人数不用多,一万人即可。我带着这支部队,绕过唐军严密守卫的关隘,去关中牧马。”
义成公主越说越激动,接着道:“关中是大唐最重要的腹地,我们到那里,杀光男人,抢光粮食,烧光村落,让大唐接着闹饥荒,让他们永远爬不起来。”
颉利坐在虎皮榻上,一言不发地捋着胡须。
义成公主拍着胸脯道:“可汗,我愿意用脑袋担保。”
颉利目光闪烁,沉默半响叹了口气道:“我的可敦,那帮家伙不是瘸腿的老骆驼,他们都是狐狸。狐狸!你知道吗?”
义成公主道:“可汗?”
颉利狠狠地咬着牙道:“他们每个人的帐篷里,都塞满了唐朝皇帝送来的丝绸和瓷器,所以他们不愿意去南方。我的儿郎们在流血,他们却用鲜血,来酿造美酒。他们在等我,等我瘸腿了,眼瞎了,然后,找一个温驯的鹧鸪,坐在这里取代我。”
义成公主道:“可汗,谁敢把爪子伸过来,我会亲手砍断它。
颉利摇摇头道:“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不可能时刻睁着眼睛。只有撵着这帮老狐狸,一起南下,去攻打长安,让大唐的皇帝明白,这就是一群养不熟的野狼。你明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