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的空气好像突然间就凝固了,所有人都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或坐或立宛如一尊尊塑像,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过了几息时间,大帐之中仍然无比的平静,没有任何一名白起的亲卫出现在这座大帐里。
白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已经过了这么久,却仍然没有任何一名亲卫出现,这已经足够说明王龁的话是真的。
白起的目光再一次的落在了王龁的身上。
老实说,虽然一直以来白起都知道范睢和秦王稷想要把王龁打造成下一代秦国战神,但白起对此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在白起看来,王龁此人勇猛有余沉稳不足,根本不可能成为下一个像白起这样的秦国战神。
以正合,以奇胜,短短六个字便是白起一直以来无敌于天下的法宝,但是放眼天下又能够有谁能做到?
白起就是白起,是不一样的烟火,是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战神!
就凭王龁?不可能。
但白起完全没有想到,正是这个被白起一直以来看不起的王龁,让白起的续命计划彻底落空。
白起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吾之亲卫对吾乃是忠心耿耿,为何能够被汝如此不发一声的缴械?”
这是白起想不通的地方。
照理来说,就算是王龁能够调动部队,那么白起帐外的五十名亲卫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就被全部制服。
只要发生哪怕是一小场打斗,大帐之中的白起都能够得到消息。
但眼下的情况却是王龁在白起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控制住了白起的五十名亲卫。
白起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小看了这名副将。
王和刚毅的脸庞微微一动,说道:“武安君,这帐外之兵确是汝之亲卫,但也请武安君莫要忘了,他们亦是老秦人!老秦人,自当唯王命是从。”
白起终于明白了过来。
王龁并没有用任何的心机手段或者阴谋诡计,他只是走到了这些白起亲卫的面前,出示了来自秦王起的兵符,这些亲卫们就乖乖的放下武器,选择了听从王龁的命令。
没错,虽然说这些亲卫们几乎全都是来自于白起的封地,更有不少人曾经跟着白起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本该对白起忠心不二,誓死效忠。
但首先,他们都是老秦人。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这是老秦人的歌谣,也是老秦人的精神。
为国而战!
对于这些真正的老秦人来说,在他们的心中至高无上的并不是自己的主君白起,而是这个国家的真正统治者——秦王稷.
自从商鞅变法以来,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念头早已深入人心,在秦国的这片大地上周朝的旧制度早就已经被摧毁,所有人效忠的对象已经从原先的主君变成了如今的国君。
秦王稷的命令,才是所有老秦人心中至高无上的最高命令!
白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心中突然变得一片平静。
是的,如果连身为武安君的自己都无法违抗秦王稷的命令,那么又怎么能够要求自己的亲卫们以牺牲性命为代价来违背秦王稷的命令呢?
白起明白,自己输得不冤。
但是白起仍然想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白起的目光盯着王龁,缓缓说道:“王龁,汝可知大王与那赵王丹之议和内容?”
王龁摇头。
白起道:“吾亦不知。但若吾之猜想不错,大王定然已将上党郡割于赵国,以求赵魏韩之和。王稽!吾之所言,是也不是!”
站在王龁身后的王稽显然被白起突然的这一声暴喝给吓了一大跳,过了好几息时间才回过神来,怒道:“武安君,汝如今已经无人可用,还敢如此猖狂?来人,给吾将···”
王稽的话突然被一只极其有力的大手给打断了。
确切的说是给捏断了。
王龁右手捏着王稽的喉咙,将王稽好像一只小鸡一样提了起来,话语之中带着寒意:“果真如此?”
被王龁用手掌捏住喉咙的王稽艰难的点了点头,道:“的、的确如、如此,将军,放、放手···”
一旁的郑安平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为何面前的这两位大佬突然之间就内讧起来了。
王龁哼了一声,将王稽扔到了地上,然后转头看向了白起。
白起看着面前的场景,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意,继续道:“王龁,汝亦曾为主将,当知晓五年来才为此上党之地老秦人付出了何等伤亡,难道汝就愿意这样坐视着这些老秦人的尸骨白白葬送于此不成?”
王龁的瞳孔微微一凝,缓缓说道:“不知武安君此言何意?”
白起伸出了手,敲了敲面前桌案之上的这幅地图,说道:“吾方才已然召集众将,将命十七万军队南下,欲数日之后于南上党盆地中歼灭魏无忌所部。若此事可成,则上党之优势便重回大秦之手,非但不必割地求和于赵,更可乘势直捣邯郸,晋阳!”
白起目光之中第一次出现了热切之意,看着王龁说道:“王龁,今诸事齐备,汝只需配合于吾,便可成就此大功!”
白起想要说服王龁。
只要王龁同意的话,那么白起的计划仍旧可以继续下去。
王龁沉默了。
刚刚被王龁掐得直翻白眼的王稽这个时候终于回复了过来,闻言立刻高声惊叫了起来:“将军,万万不可听此言!此乃违背大王谕令之举,必会惹怒大王遭受责罚,将军三思!”
王稽也很害怕王龁被说服。
白起目光炯炯的看着王龁,沉声道:“王龁,吾知范睢有恩于汝,但汝怎可为此私恩而弃国之霸业?上党郡能否归秦,全在汝一念之间!”
白起的话语在大帐之中嗡嗡回响,极具威慑力。
大帐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王龁的身上,等待着王龁的决定。
王龁低头沉思半晌,然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武安君,请交出兵符罢。”
王龁的语气非常坚定,毫无回转余地。
王龁话音刚落,白起的心就直接坠入了谷底。
王龁拒绝了白起的提议。
不会再有什么南上党围歼战,也不会再有什么长平战局的逆转。
有的只是议和完成后的退兵,以及数年来秦军白白付出的无数牺牲。
一切都结束了。
王龁走到白起的面前,从白起手中拿过了兵符,随后转身对着郑安平道:“郑安平,自今日起,汝复为裨将,率五百精锐日夜守护武安君于此,不得擅离!”
郑安平大喜,忙高声应道:“诺!”
王龁转头看了看白起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带着王稽和郑安平离开了。
大帐之中又只剩白起一人。
白起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一尊沉默无言的雕像,大帐中的油灯里火苗静静地跳跃着,将白起的脸庞映照得忽暗忽明,在地上拉出了或长或短的影子。
时值寒冬,天地之间一片寒冷,但比这片天地更加冰冷的,是白起的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幽幽的叹息自这名武安君的嘴里发出。
“想不到吾为国戎马一生,纵横沙场数十年未逢败绩,今日——却败在了自己人手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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