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魏无忌的话一说出口的时候,偏殿之中的气氛就变得再一次的古怪了起来。
魏王圉听完魏无忌的这句话,嘴角就是微微一抽,心中一丝怒意悄然生起。
这个魏无忌,怎么就这么嘴硬呢?
而且更加让魏王圉不爽的是,此时此刻的魏无忌脸上,又再度露出了那种让魏王圉痛恨不已的表情。
这该死的、智商压制的表情!
然而魏无忌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位聪明无比的信陵君并不知道自己的智慧居然会给这位王兄带来如此大的困扰和不满,而只是自顾自的将自己的观点给继续说了下去。
只见魏无忌道:“大王之意,臣已知也。陶郡虽好,却并非连秦方可得之,若大王愿合赵,则陶郡亦能归魏也。”
魏王圉脸色阴沉了下来,说道:“信陵君此言何意?”
魏无忌十分清楚的看到了魏王圉脸上的阴沉,但即便如此,魏无忌也并没有要放弃继续劝说的意图。
在过去的几年之中,魏无忌已经在魏王圉的脸上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了。
老实说,魏无忌已经有些免疫了。
只见魏无忌道:“大王且听臣言。陶郡者,秦东方之飞地也。其所以得存于东方,何也?无非乃是秦国势强,诸侯不敢轻动也。若今大王愿出兵援赵,秦必败于长平。秦既败于长平,则大王只需予臣一万兵马,臣可三月而下陶郡。既如此,大王又何须连秦?”
魏王圉闻言,沉吟不语。
虽然非常不喜欢魏无忌,也很不喜欢魏无忌每次露出的这种智商压制带来的无形压力,但有一点是魏王圉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的,那就是这个魏无忌每一次说的话,好像都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可魏王圉偏偏烦的就是这个。
凭什么就你魏无忌有道理,寡人就没有道理了?
凭什么你魏无忌说的就是对的,寡人说的就是错的?
你魏无忌又不是魏国国君,凭什么老是喜欢对魏国大事指手画脚,一副听我的准没错的态度?
还有没有一点君君臣臣的样子了?
想着想着,魏王圉的脸色越发的阴沉,脸上乌云密布,看上去似乎随时都可能下起一阵雷阵雨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王圉突然想起了前两天龙阳君高基说过的一句话。
“大王,如今信陵君声名之隆,远播天下,诸侯皆知有信陵君而不知有大王。若此长久之下,大王如何自处?”
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好像一把刀子一样,深深的扎在了魏王圉的心里。
如果是要评选出一件国君们最害怕的事情,那么“功高震主”绝对是很有希望入选的一个。
历史上符合功高震主这个条件然后还得以在国君手下善终的,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
而因为功高震主而最终君臣反目的,那可就太多了。
也不说太长远的,就说这几十年的例子吧。
燕国上将军乐毅,因为功高震主而被免职,被迫逃奔赵国,其后一生不得回归燕国朝堂。
齐国安平君田单,复国大功臣,齐襄王上位的头号推手。但仍旧因为功高震主被齐襄王所忌,前几年还被直接卖到了赵国去。
秦国武安君白起,超级战神,功劳无数,同样也被秦王稷所忌惮和打压,被迫连年称病隐居。
无论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对于功高震主的大臣们竟然都保持了惊人的统一立场,这就很能够说明问题了。
魏王圉当然也不例外。
信陵君魏无忌对魏国有功吗?
有,而且有大功。
如果不是魏无忌的话,孟尝君田文也不会被逼下台,魏国还指不定被田文祸祸到什么时候呢。
当然了,如果仅仅是因此,那么倒也并不算是太过功高震主。
可问题在于魏无忌虽然功劳不大,但是名气大啊。
而且不仅名气大,魏无忌手下的人才还特别多啊。
不仅手下的人才多,魏国朝堂上魏无忌一派的大臣也还真不少啊。
这些点结合在一起,就会让魏王圉不由自主的得出一个极其可怕的假设。
如果魏无忌想要篡位的话,能否成功?
虽然魏王圉一直都很忌惮魏无忌,但其实都还算是相信魏无忌的,所以魏王圉一直以来对魏无忌采取的是打压但不消灭的态度。
直到龙阳君高基说出这番诛心之言后,魏王圉才第一次认真的思考起魏无忌篡位的可能性。
魏王圉想了很久很久,得出来的结论是——
如果魏无忌真的发动篡位的话,那么很可能成功。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之中跳出来的那一刻起,魏王圉的心中就下定了决心。
从今往后,魏无忌将不能够在参与到魏国任何一件国事之中了。
一件都不行!
魏王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平静的看了魏无忌一眼。
“信陵君之言,寡人知矣。然寡人亦有一言欲告知信陵君。”
魏无忌道:“大王请说。”
魏王圉双目注视着魏无忌,一字一顿的说道:“魏国,乃寡人之魏国也!魏国之事,凡寡人之言可决之,汝可明白?”
魏无忌愣住了。
老实说,虽然魏王圉一直以来对魏无忌心怀不满,但是如此直接的将心中的不满给说出来,还真就是第一次。
换句话说就是魏王圉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虚以委蛇了,这是要正式的撕破脸了!
魏无忌沉默了下来。
但魏无忌虽然沉默了,魏王圉却并没有任何想要沉默的意思,而是死死的盯着魏无忌,寒声道:“寡人之言,信陵君可明白?”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魏无忌突然想起了前几天自己的情报系统所得到的一个绝密消息,说是魏王圉召集了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刀斧手,在宫中某处秘密训练 魏王圉养这些刀斧手来干嘛?
魏无忌现在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这一刻,魏无忌心中的某些东西,就好像落在地上的玻璃一般,摔成了无数碎片。
魏无忌轻不可言的叹了一口气,低下了头:“臣明白。”
“善。”魏王圉赞了一声,随后继续开口道:“寡人欲令汝回封地就封,汝以为如何?”
回了封地,就自然远离了大梁,远离了魏国的权力中心,也就等于是被剥夺了权力。
这实际上便是一种变相的放逐,当年的孟尝君田文,也同样是这么一个经历。
魏王圉目光炯炯的看着魏无忌,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将一个青铜杯拿在掌心,看上去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和激动。
魏无忌并没有抬头,但还是做出了回答。
“臣,遵命。”
声音很低,但却足够让魏王圉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魏王圉握着杯子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一抹笑意自他的眼角闪过。
“既如此,那汝便退下吧。”
魏无忌点了点头,好像一具提线木偶一般站了起来,朝着偏殿之外走去。
魏王圉坐在那里,看着离去的魏无忌,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片刻之后,当魏无忌坐上马车的时候,驾车的车夫突然低声开口了。
“君上,刚得消息,大王将于明日命人传令邺城,使大将军晋鄙率军攻赵!”
这个马夫不是别人,正是魏无忌手下的情报头子唐且。
魏无忌神情微微一动,最后却化为一声长叹。
“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