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妈妈的眼睛一下子张得老大,那双吊梢眉挑得几乎要突破额头,原本总是骨碌碌转来转去的眼睛,被那银角子勾着,眨都不带眨一下,吞了口唾沫,面上带笑、手往前伸、语声谄媚:谢四奶奶……
绿漪,替我赏了老古。→お℃郭婉像是没瞧见她,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一面将银子抛给绿漪。
韩妈妈眼睁睁看着那银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在了绿漪手中,又是失望,又是怨恨,刚想发作几句,一转眼,却见郭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双明媚的桃花眼里,除了冰冷,还是冰冷。
妈妈,我知道你是太累了,去后头歇着罢,我这儿不用妈妈服侍。郭婉和颜悦色地说道。
可不知为什么,听着这样的话,韩妈妈心头却是一凛,不由便想起从下人们口中听来的诸多关于这位四奶奶的传说,那拱上心头的火气嗤地一下便灭了,垂下头,无声退了下去。
绿漪见状,只觉无比痛快,将银子袖了,脆脆地应了声是。
这韩妈妈惯会挑唆是非,又爱偷奸耍滑,若非她们奶奶手段了得,只怕还降伏不住她。
一时出得山门,绿漪果然将那银角子赏给了车夫老古,直喜得老古眉毛眼睛都笑得连在一起了,也不知说了多少个谢表姑奶奶赏,下山时,那车子被他赶得格外平稳,就连那鞭子也甩得格外脆亮。
韩家府邸位于蓬莱县的西南角,位置并不算太好,地方也不大,唯一可堪安慰的便是宅子修得还算精致。
若换了以前,这种地方韩家人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只是,如今的韩家早已今非昔比,原先的大宅子只能赁出去供人租住,好歹还能收几个租子,而他们自己则住在了这所小了近一半儿的院子里。所幸韩家人口不多,三进的宅子也足够住了。
回府后,郭婉先去拜见了外祖母刘氏。
刘氏的身体很不好,这几年一直汤药不断,郭婉过去时,她才吃了药,正自昏睡。
郭婉不敢扰她,便悄没声儿坐在床边,看着刘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心头有些哀戚。
为了她这个外孙女,外祖母刘氏也是操碎了心,这才五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
她正自神思恍惚,蓦觉身后传来一阵响动,转头看去,便见门帘高挑,舅母马氏走了进来。
郭婉忙起身行礼,马氏摆摆手,很注意地看了刘氏两眼,似是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你这孩子,才回来也不说回屋歇着,跑这里来作甚?走到郭婉近前后,马氏便如此说道,说话时,眼珠子便在郭婉的身上滚了几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郭婉与这个舅母不算亲近,但也没什么大矛盾,一直处得不咸不淡地,此刻闻言便轻声道:我不累,就想瞧瞧外祖母。
马氏上前,似有若无地挡住了郭婉的视线,俯身替刘氏掖了掖被子,叹道:天气渐渐地凉了,老太太最近睡得多些。
郭婉点了点头,识趣地从床前退到了屏风处。
她明白马氏的忌讳,也体谅她的难处。
这个家本就是马氏在当着的,可如今,韩端礼和刘氏却拿出大笔的钱来,让裘家答应郭婉这个出嫁了的外孙女回府守寡,马氏怎么可能会不介意?
韩家的情形一日不如一日,而韩瑶宜、韩瑶卿一个十四、一个十二,眼看着就要论及婚嫁,仅这几年间的嫁妆就要花费不少,此外幼子韩珣也年满已九岁,家中请了夫子专门教授学问,每年的束脩亦是不菲。马氏身为主母、身为母亲,自然要为这个家、为自己的孩子多多考虑。而她此刻急急赶来,想必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的。
这世上的人,哪一个没有自己的难处?不独她郭婉寡居是苦,马氏守着这个渐渐败落的家,又何尝不苦?
郭婉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往后退了小半步。
老太太这会子睡着,若是无事,你便先回去吧。马氏此时又道,径自坐在了绣墩前,替下了郭婉之前的位置。
郭婉低低地应了个是,便自退了出去。
两个丫鬟正立在廊下听用,见她出来了,忙屈膝行礼,郭婉便冲她们笑了笑,叫绿漪赏了几枚大钱。
待她走远了,其中一个穿着豆绿比甲的丫鬟便叹道:表姑奶奶也是个命苦的,就是那戏文里说的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当真可怜。
另一个穿洋红绉纱裙的丫鬟便咂嘴道:可不是么?当年姑太太死得早,只留下咱们表姑奶奶这么一个命根儿,可我在这儿当了这么些年的差,也没见姑老爷过来瞧瞧,生是将这个闺女给忘了也似。
正说到这里,那转廊处忽然现出个人来,正是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两个丫鬟吓得忙噤声,各自站好不提。
她二人口中的姑太太,便是郭婉的生母韩敷。
韩端礼只有一儿一女,长子韩叙立志读书,却是久试不第,好在韩家有钱,由得他一直读书读到现在。至于女儿韩敷,却是当年登州府出了名的美人儿,只可惜嫁人后没多久就病故了,遗下独女郭婉,两岁不到便被接回外祖家居住,十余年朝夕相处,韩端礼与刘氏都很疼爱她,就连出嫁都是从韩家出的阁。
只是,郭婉命运不济,婚后没多久夫君便过世了,韩家老夫妻因不忍心外孙女在婆家受苦,这才花了大笔银钱,将她接回家中。
郭婉回屋后略作梳洗,方将衣裳换好,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就知道是她的两个表妹来了。
表姐今日去万安寺,怎么就没叫上我们同去呢?门帘才一挑起,二表妹韩瑶卿便娇滴滴地抱怨了起来,一面还拉了拉旁边的韩瑶宜。
韩瑶宜比她大了两岁,自然懂事得多,此时瞪了她一眼,道:你也消停些,别这么没规矩。
这韩家大姑娘自来行事端庄、进退有度,很得老太太宠爱,韩瑶卿却是有些畏惧她的,闻言便噘起了嘴,嘟囔道:人家也好久没出门儿了,就说说也没什么嘛。说着又向郭婉甜甜一笑:表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