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跟客厅就隔了个帘子,杜寅生的话,牛氏在里屋听得一清二楚。见老头子黑着个脸进来,她便知要说什么了,不待杜辰生说话,她便嚷嚷道:“其他都好说,嫁婚的事休想。”
杜辰生即下了决心,便不容牛氏反驳。他两眼一瞪:“你也听大哥说了,要不休了你,要不咱们一家都搬离桃花村。你选一样吧。”
“他又不是皇帝老子,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牛氏气道,“咱们就不走,难道他还能叫衙门来赶咱们出去不成?”
杜辰生今天本就窝了一肚子火了,见老婆子还敢跟自己犟嘴,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老娘们,头发长见识短。”
“你打我?啊,我不活了。”牛氏往地下一坐,便哭嚷起来。
“不活就去死。离了你这吝啬娘们,我好多着呢。”
“杜辰生你这没良心的,我给你生儿育女,侍候你吃侍候你喝,你就这样对老娘!你别以为只有你杜家有人,我牛家也不是吃素的。你要铁了心退婚,就等着我侄儿们来砸门吧。”牛氏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了个包袱皮就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牛氏家就是隔壁村的,家里兄弟好几个,膀大腰粗的侄儿也有七八个,人丁单薄的杜家完全不够看,这是牛氏的底气,杜辰生平素也不敢招惹的。这会子见老婆子要回娘家搬救兵,杜辰生顿时怂了,一把抢过牛氏手里的包袱皮,吼道:“回什么娘家?七老八十了还天天往娘家跑,也不怕你侄儿媳妇们嫌弃你?行了,婚事一会儿再说,叫老二家的赶紧弄饭吃。”
“哼,饿死你老头子。”见老伴语气虽凶,言语里却有了退意,牛氏这才得胜似的扔下手里的衣服,从衣襟里取下钥匙开了柜子,量了些粮食出来,准备叫姚氏做饭。
杜辰生见状,忙又道:“拿些米给三房,叫他们自己做,免得碍眼。”
牛氏一听,不乐意了:“统共就这么些粮食,如今田里荒着,还没开始种稻谷呐,哪里来的那么多米?给了他们,你老头子喝西北风去?”
“先给几斤,以后再说。”杜辰生道。
牛氏这回不敢不听话,嘴里嘟嘟哝哝,手下还是称了两斤米,一并拿出去了。
三房那低矮的屋子里,陈氏正对着躺在床上的杜锦宁抹眼泪呢,见得婆婆黑着个脸进来,将手里拎的一个布袋往她怀里一扔,嘴里骂道:“真是一群讨债鬼,我是欠你们的。”说着,转身出去了。
陈氏捧着那个布袋,愣了愣神,这才将布袋打开,看到里面白花花的米,心里一惊,望着牛氏的背影道:“这、这是……”
杜方菲在灶间烧了一碗水来喂杜锦宁,伸头看到是白米,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刚我看伯祖父从祖父屋里出来,想是他说了什么,祖母拿出来给宁哥儿补身子的,收着吧。”
陈氏正不知如何给从鬼门关回来的杜锦宁补身子呢,这袋白米倒送得及时。生怕杜方苓姐妹做得不好,她亲自去了灶间,给杜锦宁熬白米粥。
“姐,我不会让你嫁给那傻子的。”杜锦宁看着杜方菲,十分认真地道。
杜方菲摸了摸杜锦宁的脑袋,眼眶一红,摇了摇头:“在这家里也是累死累活,挨打受骂,嫁到那家去也没甚区别。反正我年纪大了,总得嫁人,祖父祖母还能给我挑什么好人家不成?你莫把这事情搅到自己身上去,不关你事。”
“可再穷再累,也不至于打死人。姐,咱们还是去求求伯祖父,叫祖父给你换一家亲事吧。”杜方苓忽然从外面掀推门进来,开口道。
杜方菲摇了摇头:“不用。”眼里却闪过一抹惧意。
杜锦宁张了张嘴,望着屋外走来走去的人,还是闭上了嘴。
晚上,只有杜锦宁喝的是白米粥,陈氏和三姐妹还是喝玉米糊糊。杜锦宁想要匀她们一些,她们也不要,陈氏还喝斥她道:“别闹,赶紧吃,你把身子养好,比什么都强。”
杜锦宁只得食不知味地把粥都喝了。
牛棚窄小,不大的空间,不光隔了个里间和外间出来,外面还留了一小部分做了三房的灶房。杜锦宁打小就跟陈氏挤在一张床上。待夜深人静,外面正院和东西厢的灯都熄了,外面三个姐姐似乎也没有了声响,杜锦宁才推了推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的陈氏道:“娘,咱们说说话。”
陈氏睁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有哪里不舒坦么?”
“没有。”杜锦宁摇摇头,轻声道,“娘,既然他们嫌弃我克父,为什么不把咱们一房分出去?”
陈氏“噌”地从床上爬起来,床本来就窄,她睡在外面,这会子动作激烈了点,差点就从床上掉了下去。
她坐稳身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杜锦宁:“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什么克父,尽瞎说。”
她这一激动,声音便大了些,杜锦宁听到外间的动静,忙扯了扯她的衣襟:“小声些。”见陈氏一直盯着她,她只得道,“这还有什么可瞒的?今天村里人都这么说,我可都听见了。”
“胡说八道!”陈氏怒道,“那是你祖父祖母老糊涂,听你二伯母挑唆,才信这样的话。你爹去世后半日,你才生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你克了他?谁还没出生就能把人克死?要克自打怀上你就应该克了,还要等到那时候?你祖父母因你爹的死迁怒你,你二伯母向来看不得咱们三房好,这才有这一说,你可别信这个!”
“嗯,我不信。”杜锦宁见陈氏越说越激动,声音又高起来,只得无奈地保证着,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不管我信不信,反正他们是信的。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不把咱们分出去?难道他们就不怕我把他们给克了?”
“你到底胡说八道什么?你好好一个孩子,能克谁?”
这大概是陈氏最不能触碰的一个话题,向来说话柔声细气的陈氏,听到这话就激动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