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郊,山峦的脉络隐隐绰绰,在一片夏虫的喧鸣声中,刮风了。
仿佛在这样的一个仲夏夜里,许多人都注定了无眠。
愣神站在黑压压步队的前端,赵奎俄然被一滴突如其来的雨水打得满脸湿哒哒的。
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张眼骂道:
“妈的,什么鬼天气!”
正值三十六岁本命的他,本年不是一般的背。
三年前,赵奎尚是卫戍长安宫城的神策军里一名默默无闻的兵士,自被翌麾校尉唐枭带着出道,一直庸庸碌碌无所建树,持续几次平定叛匪的战役都与他擦肩而过。直到此次被甄选出来分开长安,他才意识到本身真正的机会到了。
从法门寺后山他横刀替唐枭挡了那白衣刺客一剑时起,他便被破格提升为百夫长,既而再是千夫长,兼任骁骑将军的侍卫头领。别小看这区区的贴身侍卫,他们可是骁骑营最精锐的一支。
本以为春风得意的他,却在这金陵城里折了腰。
两次被人放倒,两次被剥光了衣裳,这等“风光”,一时无两。虽说弄他那人也没逃过去,均在那西域圣僧的算计之内,但偏巧不利的是本身,不是别人更甚者,此次连伴随唐枭几人亲下地宫的机会都没有,直落得领了几十人在这报恩寺院外围无聊戍守,纯属闲差一份,连个建功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他长吁一声,倍有些沮丧,直感本身的仕途,一如本身光猪一般的体型,已然没有了市场。
此时刚过子时,午夜的火把光簇有些稀稀落落。他听见风中有零星的塔铃声传来,听着有些诡惑。他稍扭了扭头,那远山上报恩寺塔的轮廓便顷刻模糊在一片掀起的雨雾中了。
那雨势来得极猛,步队瞬时间有些慌乱,一些人试图离队找地儿遁藏。
他有些恼,回身飞踹在几名歪斜的士兵身上。
“他娘的都给我站好!保持住队形,不许乱!”
然而,对峙了大半夜,这些人毕竟有些涣散,赵奎看看无法,正筹算怏怏着作罢。
“砰!”
西天里俄然急速窜上一条火龙,在高渺的天际“啪”的一声炸开,顿时缤纷散落,如是火树银花一般把西城的天空映照得煞亮。
手下人皆都看呆,直啧啧道:
“真是标致!”
“多年没见这么大一簇烟花了!”
“这是哪家闺女出嫁,放这美的烟花?”
“妈的!”
赵奎蹙起眉来啐骂道:
“三更半夜的谁家这么反常做喜,这大雨天的放什么炊火?”
殷家的马车此时正疾疾奔驰在老城落满雨滴的青石路上,宋甜儿一脸严肃端坐其间。
跟着天空的一声炸雷般的响动,阿蛮从车驾座上撩眼看了一下,回头对车里道:
“少奶,想必那泠竹姑娘那边已筹办好了!”
宋甜儿挑帘子,眉头一蹙略是催促道:
“叮嘱驾车的快点,我们得尽早赶到山上。”
大半时辰之后,马车在报恩寺后山脚下悄然停住。
雨还鄙人,宋甜儿着一身深紫色绢绸的油衫跳下车来,在苍莽夜色中四周环顾一圈道:
“等着!”
有仆从从车上拿出伞具,刚欲给她撑上,就被甜儿一手推开道:
“不消,你们赶紧归去,如泠竹姑娘回来,即刻带她过来这里,一刻不得迟误。”
仆从承诺着,赶紧上马车折转归去,远远的车轱辘后面腾起一股子水汽。
马车走后不久,宋甜儿与阿蛮于雨中伫立半晌,便有一行四五个人身着黑衣,蒙面疾行着从山上迎了下来。
阿蛮面目随即一紧,迅速执刀在手,挡在宋甜儿面前。
甜儿见状和色缓声道:
“阿蛮没事,这些均为本身人。”
跟着阿蛮站起身形,那几人已到了跟前,领头一人扯下蒙面抱拳道:
“族领!”
宽阔身材,无甚表情的脸上略有些胡茬,此人正是腾奕,狱族族卫军将领。
宋甜儿秀脸严肃道:
“怎样,筹办好了?”
“一切业已按族领叮咛筹办安妥。”腾奕垂头道。
甜儿点头,脸上掠过些笑意道:
“辛苦族卫将军了。”
腾奕又一抱拳道:
“为族领效力,当是属下义不容辞之事。”
阿蛮蹑声一旁,未敢措辞,心里面早泛起嘀咕:少奶奶和这伙赊刀人什么关系?看来这刘爷料的还真没错。
他离家数日,不清楚此中变化的情形,在他眼里这帮蒙面的狱族仍是极危险之人。
甜儿看在眼里,暂未作何解释,只命令道:
“头前带路,我们上去看看。”
族卫将军腾奕喏一声,转头疾步走在前面,其他几人亦赶紧驱步跟上。
这时甜儿方才无甚表情道:
“你自不消奇怪,我就是你们曾视之为敌的狱族。”
阿蛮虽心里惊讶,但仍垂头口中不作言语。
甜儿看他不语,继续道:
“只不过你今日所见的,均不是改日你所遇到的那一撮罢了,那一撮人,被我称之为叛族之人,乃狱族中十恶不赦之徒。”
阿蛮此时方才停下步子道:
“老夫人和少爷晓得吗?”
“嗯。”甜儿点头,脚步并没由此停下。
“非但他们知道,你所‘崇拜’的刘爷更是知道,只不过自你们走之后发生许多工作,你们皆不太知晓罢了。”
她又睨目道:
“待这战结束了,你见了刘驰驰当面问他就是。”
说毕不再多话,照直驱步走在前头,那风雨中挺拔婀娜的身影尤显毅然 阿蛮原地愣了一愣,随即缓过神来,赶紧大步地跟了上去。
报恩寺后山上,远望绵延起伏伸展至极致苍莽深处。此处原属牛首山麓,绵延几里便是一座若是牛首状的本家儿峰。
疾风与劲草俱动,夜色与雨雾渺茫,沙沙声肃杀聚拢于四野之中,如是隐伏着千军万马一般。
腾奕将军一手指标的目的对面山头,星火如繁星般的不远处。
“族领,远方那亮灯火之处便是神策军本家儿力人马驻扎之地,离此不很远,翻过一个山坳便是。”
宋甜儿点头问道:
“目测之兵力有多少?”
“已派人查看过,多为京戍神策军本家儿力加之骁骑营部分。目测之有三两百人之多,不过好在分两处而据,寺院方圆和报恩寺塔一圈均有分布,兵力相对平均,各有百余人之众,由宣威将军令狐嗣直接管辖。”腾奕答道。
“与我比之,装备如何?”
宋甜儿又问,脸上表情较之刚才要严肃了许多。兵力较比悬殊太多,让她有丝意猜中的担忧。
腾奕答道:
“我族军因习于山林作战,多为徒步,人均只配备短打刀械和弓弩一架,所携箭矢也不太多。神策军本家儿力人均装备明光铠甲,短朴刀、中长槊刀和弓弩各一,另有骁骑营马匹三十余骑,实际装备可说均在我族军之上。”
宋甜儿当真听之说完,凝神思忖半晌道:
“如此说来,不花些策略此战恐怕难有胜算了。”
腾奕将军点头,一脸凝重道:
“想要此役获胜,恐怕只有智取。”
甜儿又问道:
“腾将军,此刻大约是何时辰?”
腾奕道:
“半夜已过,恐怕已有丑时了。”
甜儿昂首迎面不雅察着雨势,口中喃喃道:
“照此势来看,这雨一两时辰之内定然停歇不了。”
阿蛮一直肃立一旁,虽有蓑衣斗蓬遮身,但确是不如宋甜儿的丝绸油衫防水,更阻不住大雨滂沱,此时脸上已全然是水。
他稍稍作色道:
“少奶是如何知晓这雨一时停歇不了,依奴才经验,这仲夏之雨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才对。”
宋甜儿笑不出声。
腾奕一旁答道:
“我本家儿身为山神之尊,能通天地山川之灵,哪有猜不透这区区薄雨的道理?”
这一说,顿时让阿蛮想起在山神殿里看到的那尊母仪持重的山神塑像来,顿时吓得暗吐了舌头,不敢措辞。(如此可以看出:世人能力再大,对所谓神灵的存在还是敬畏有加的。)
如此安静了半晌,甜儿俄然扭头,毫无缘故地问道:
“阿蛮,我记得十六曾说起你与旁人不合,惯于暗夜里视物,有这事吗?”
阿蛮这才声色一缓,稍有些憨笑道:
“阿蛮自幼生下便是这等眼力了,也说不上什么与旁人不合,只是黑夜里看物根基与白日无异罢了。”
“那就好。”甜儿露一脸欣喜追问道:
“那今晚这大的雨,你可曾习惯么?”
阿蛮抹一把脸上雨水,据实答道:
“不瞒少奶,阿蛮出生在那南洋岛疆蛮荒之地,全年常是阴湿多雨,不下雨的时日反倒少之又少。今晚这雨对阿蛮来说无碍,不曾有半点不适之感。”
甜儿俄然于雨雾山风之中诡笑起来。
“如此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
这一笑弄得阿蛮和族卫将军猛然间一头的雾水,愣愣地看着这位狱族的奇女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甜儿视二人窘状,并不急着作答,只转标的目的族卫将军问道:
“腾将军,你可知道这报恩禅寺外围的守备之军领头是谁”
腾奕赶紧答道:
“该是一名叫作赵奎的侍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