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来脑筋一转又对着大夫人说:“大夫人……求大夫人准我以后帮着小姐吧,我干活多,吃的又少。”
大夫人心情好极了,打量着宝来。
这个小厮,听说也识得几个字儿,人也还算勤快,好像这么求自己也还是头一次,关键是那晚出府,他那样子是不顾一切要护着云阳,今天见沫染要拿绳子绑阳阳他也一脸的不高兴。
有这么个小厮跟在女儿身边也是好的,只要肯护着女儿的都是好的。
大夫人呵呵一笑:“才认得几个字儿就知道咬文嚼字了,算是个机灵孩子。”
“娘,宝来挺好的,宝来,你可会宰鸡?”云阳转向宝来问。
宝来听了这番夸赞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手抓抓脑袋笑着说,“这个……可以学!”
“那你去林子里挖竹笋和蘑菇!”云阳说。
宝来心里一阵欣喜,欢快的跳着去了。
“那小姐是在做什么?挖竹笋和蘑菇?”人群里一人迷惑的问道,“那香难道是这些食材熬制的?也没什么特别嘛。”
“别闹,听说在为那老太太做羹汤,少出声音,怕他们来赶我们走。一会看这奇人怎么做,今日我等有福了。”
“哦哦,我就说竹笋和蘑菇怎么能出那种香气。今早起得早,本来还有点头疼,闻了那香以后,不知怎么就好了,你说这事哪说理去。”
这边的粗壮婆婆和小厮们也议论着。
“你说我们家小姐怎么什么都会?”
“当然会的,小姐是奇人呢。”
木管家也不肯离去,就远远的这样守着看。
“木兮,”云阳轻轻换了一声,木兮转过头来。
“那个木管家,他是谁?”云阳蹙眉问道。
“说是……提督府的管家,打京城来,路过南城寻治病的方子的。”木兮有些奇怪,小姐平日里从不会关心这些人情往来,今天怎么打听起别人来了。
杜家父子自从武阳镇仓惶回到南城后,杜府就像冬眠了的虫子,黑漆大门一关,除了每日杜承风上堂,小厮婆子出来采买,其他人都不许随意外出,杜老太爷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未出阁的小姐还小姐。
秋高蝉躁,更显得杜府大院幽静肃雅。杜承风进了门便迈开步子,急急的踏入中门。
“父亲,父亲可听说……”
“我这几日闭门谢客,哪里听谁说去。倒是买菜的几个妈子闲磕牙,说楼府那哑巴,今天可闹了不小的动静。”杜南山端起了茶杯,心不在焉沉沉的说道。
“父亲难道没闻出这是什么香?哦,两家隔得远,这里没什么味道了……”
“哪管他什么香呢,我也不是妇道人家,关心香啊粉的作甚。”
“哎呀,不是的父亲……”杜承风急忙上前一步,拢手对着父亲耳朵说了几句。
“甚?”杜南山惊的手里的茶杯差点滚落下来,“龙涎香?你确定?那哑巴哪里寻来的龙涎香?”
“不得而知,父亲,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那龙涎香的来历,咱们也去淘弄个半斤八两的敬献上去,那可是皇上甚为喜爱之物……”
“你终归是有些长进了。不过你还是欠些历炼,你只知龙涎贵,却不知龙涎珍呐。”杜南山感慨的瞅了瞅儿子,又自闭上眼。
“儿子哪有父亲稳当,这香再珍贵,有人参雪莲难得?”
“切,比起龙涎,这人参便是萝卜,雪莲便是白菜,人参雪莲再贵,总有地方去找,龙涎……龙涎……有价无市,有名无实啊,你以为宫里的龙涎就是真的?那也是老存货,轻易不点呢。”
“那楼府哑巴得的龙涎是哪里来的?”
“之明啊,记住一句话,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你无处寻的东西,说不定别人轻易就得到了。”
“是,是”杜承风仔细品着这句话。
“我们不做猫鼠,我们做黄雀。”
“你瞧着罢。”杜老太爷重新闭上眼。
“还有,父亲你猜,如今谁在那楼府?”杜承风又说。
“楼一甫京里堂兄要回来查那个什么……要查那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么?这么快就到了?这我倒没想到。”
“不是这个,父亲,是小厮王二,王二今日撞见了提督府里的管家!”
“哪个提督?”杜南山不解的抬起头。
“赫提督,赫耀宗,赫府上的木管家。”
杜南山耳朵里就“轰”的一响,血气上涌,差点从鼻孔里喷出来。
赫耀宗!当年因为和都统的那一摊子烂事儿,害自己被降职的赫耀宗!那可是怪道厉害的一个人物。
“赫耀宗的管家,他来我们南城作甚?”杜南山睁大了眼睛,满是血丝,像一头快发怒的狮子。
“王二倒是挺忠心,说见了那个管家,便如同见了仇人一般,恨不能一石头丢死了他。一直悄悄跟了他一天,粒米未进。那个管家去酒楼,王二便跟去酒楼,他请人喝酒,王二便去墙角蹲着。后来见那管家和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进了楼府。”
这番话听得杜南山耳中嗡嗡响,有种被人打耳刮子的感觉,浑身发抖。
上梁不正下梁歪,赫耀宗手下那个害人精木管家,进出楼府,他们坑薤一气?
“父亲,照道理赫耀宗和那楼一甫并不相识,许是因为今天楼府那小姐闹的动静把他的管家引了去。可是,他把手伸到南城来做什么?”杜承风望着父亲说道。
“那秀才是谁?和那楼府又是什么关系了?”杜南山还未理出头绪,追问一句。
“这人倒无关紧要,王二说了,那人就是……就是穿的挺周正,身上却没有钱,无论去哪都是木管家请。”
“哼”杜南山鼻孔里出气,不知道对谁不满。
杜承风又说道“父亲,那王二还说,今日为了探明消息,去酒楼喝酒很是花了些钱,鞋子也磨坏了,说……”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还是这么小家子气,这事也来说?随便赏他几个钱不会么?你要记住一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怎得总是要人教。”
“是,父亲,儿子谨遵教诲。”
杜南山窝在椅子里,要好好的捋一捋思绪。
当年那件事,自己颜面无存不说,因为此案,还被上面定了个‘查勘不力’的考评,丢了升职的机会。这是他杜南山终生憾事,也是终生恨事。
赫耀宗,杜知府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咬得牙根痒痒!
京城,南城,赫耀宗,楼一甫。他们什么关系?为什么?
杜知府捻须苦思,两年前那事历历在目。
“杜大人,要劳您费心了。”索都统说着把一大包银两推到杜知府面前,大喇喇甩袍坐下。
杜知府急忙拱手:“索大人客气了,常言道无功不受禄,我小小一个知府,怎敢受索大人如此重礼。再说了,我这个官职受理索大人的案子怕是有些不合适,不如……索大人到皇上那里评理去?”
“哪里哪里,日后少不得有仰仗杜大人之处。”索都统手一摆,“我就不信了,我一个都统还弄不过他一个提督,皇上忙得很,哪有功夫来管我这等闲事儿。如果大人能为我儿申冤,索某将不惜一切代价,倾家荡产亦愿意。”
话虽如此,杜知府也心知肚明,这索大人虽说是个都统,却因为人十分莽撞而不得皇上欢心,可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都统,在这满人横行的世界,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那还摆着那么多的银子……杜知府用力的捻了捻手指。
两人坐下来一番详谈。
出府的时候,远远的看见赫提督府的木管家来了,索都统啐了一口,调转马头躲了开去,从街上另一头走了。
水火棍在衙门大堂的地板上“咚咚”敲得震天响,每个衙役脚前青砖都有一个大坑,有种传闻,这坑专属,谁砸的坑能绊倒人了,便可以做捕头了。
因今日要审一桩官司,左右两排衙役格外威风,齐声吆喝“为……吾……”。
原告被告俱被提上堂。
原告是索都统家小厮,唤做孙小二的,是‘代主见官’。被告是赫提督家小公子赫文治。
堂中的吏员、差役各存了心思,这两家在京州地面上都算显耀,上上下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他们家有交情的心里想着到时如何周全,同他们家有过节的心里憋着力气要想显能耐。
面上却都是正气凛然,公私分明!
两家背后的正主自然不会在堂上,只在后堂里听审,索都统一见赫耀宗便红了双眼,决不同他共处一室,被小厮护着走到西偏厅去。
东偏厅赫提督却是平静如水,坐如泰山。端起碗,用碗盖拨着浮楼。
心想着这杜知府倒有些意思,听说他喝茶只喝明前茶,后堂却只备些雨前茶,还是去岁的。
“我还以为索大人要和我去朝堂上评理呢,却没想将我儿告到这知府衙门来了,戎马半生,难得我也来打一回官司,要打的漂亮些。”他放下茶碗说道。
“木兄,可都办妥了?”赫提督望向木管家。
木管家乃是云南木家后人,因为一些原因跟着赫提督隐姓埋名,这木管家说着是个管家的头衔,实质确实自己的生死兄弟,木管家低声说道,“大人且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中。”
报了两方姓名身份,杜知府抻着袖,摸起惊堂木,运足了力气平平拍了下去,这一拍非同小可,又脆又响,比水火棍捣地砖动静也小不到哪去,杜知府底气蹭一下就涨满了。
“原状本官已阅,赫文治,你且说来,那日和索阿勇是怎得上到那九层塔?”
话虽平常,杜知府慢悠悠一字一字说出来,肃穆公堂上,竟听得人人紧张个个仓惶。
毕竟这种官司,还是有些嚼头的。
“回杜大人,是索阿勇自己找来我家的,上了那九层塔后他和我争抢物事。我没有推他,他自己失足摔下去的。”
赫文治本有些紧张,但自幼得乃父熏染,事到临头忽然就不怕了,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年纪虽小,这份胆识与那些市井商贩却是大不相同。
“孙小二你亦说说。”杜知府又问孙小二。
那孙小二虽得了索都统面授机宜,两人还曾在府里演了一回,自觉无虞了,但见了这偌大阵势,还是浑身颤抖,两股颤栗,良久不能说话。
两队衙役见原告不语,一律视作蔑视公堂,班头一个眼神,齐声喝道“为……吾……”
孙小二猛地一个哆嗦,魂才回来,磕头大呼:“大人冤枉啊,我家公子确实是被那赫文治用计哄上去的。”
杜大人不气反笑。该是这阵仗吓到他了?那索都统没教他吗?这没出息的东西,你怕个甚?
孙小二哪懂别人心思,只顾着磕头,这阵仗吓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
“你撒谎,我没有。当日我一直在家和妹妹写字,是你家公子找来的。”赫文治开始大声反驳。父亲就在后堂还怕什么,不能堕了赫家威名。
索都统抓住窗棂仔细的听,但有那不中听的话,老子定要把这窗给他拆了。
赫提督却是面色平静,表面上看不出个什么来。
“赫文治当时怎么用的计?”杜知府问孙小二。
“我……我和我家公子出了门,他就去找……不是,他说赫文治约了他在那九层塔上相见,我家公子便去了。”
“你胡说,是索阿勇来我家找的我,当时我和妹妹正在写字。我妹妹今日也来了,她可以为我作证。”
“你妹妹叫甚名字?”
“赫月人。”
“带赫月人。”
赫月人被人带着一步一步地走上堂来,跪下磕了头,抬起头时眼泪就不停的流下来,大堂上鸦雀无声,那眼泪打在地上‘巴巴’作响,口里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满堂大人却都愣了,这俩孩子,一个毫不畏惧,一个叫人不忍呵斥,哪里有个被告的样子。
“月人姑娘你别怕,有什么你就说什么。”杜知府缓和了下声音说道。
赫月人流泪望着他点点头。
“赫月人,当日可是你兄妹二人在家?”杜知府发问。
赫月人点点头。
“你兄赫文治用计约那索阿勇上塔时你可在?”杜知府又问。
赫月人又摇摇头。
“赫文治,你,是否用计赚了索公子上那九层塔?”杜知府声调有些变了。
“我没有……”
杜知府抓过惊堂木重重的一拍。
“赫文治,你妹妹说你与索阿勇说话时她并不在场,你可是不服?”他喝道。
月人面色开始发白连连摆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赫文治大声辩解“她哪里说了,没有说的!”
侧厅的赫提督更是皱起了眉头,面色也不好看起来。
“我确实没有去找他,是他自己找来,上得塔后,他自己失足摔下去的,我妹妹月人被吓的失了声,到现在还说不出话来。”
“她既然说不出话你还叫我传她作证?”杜知府提高了声音。
赫文治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比得上杜知府老辣,一时被问住了,咬牙在心里骂道:这狗官。
“赫文治,我再问你,你细说下当时情景,索阿勇怎么会失足摔下去的?”
“他把我撞倒了,然后来拉我,我说不用,我自己能起……”
“糟糕。”在旁屋内听闻杜知府这般问,赫提督心下里一紧,心叫一声不好,就要闯上堂去,木管家连忙拦住。
那日晚间赫文治曾给他说过,只自己抽手那一瞬,索阿勇才掉下去的。
这话让谁听了,都可以顺手做文章。
要不抽手,可能赫文治会一起跟着被拉下塔去。
一抽手,也可以说是起了相推的力,本来不会掉下去的人,因为这一抽手一放空就会落下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