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仨小伙子,碍于司机小虎在,明明想说话,又得忍着。
常菁想说:这未来岳父,够热情好客的了,亲爹无非也就这样了吧?
刘柳看了眼常菁,又笑着摇了摇头看车外,心想:子滔行啊,都说人家挨个大耳光不吱声,这才哪到哪啊,未来老丈人就真把子滔当半个儿了。
而坐在副驾驶座的任子滔,看着倒车镜里的江叔和龚姑夫,他倒大大方方地哑然失笑了。
他明白,当长辈的这么说这么做,能图什么,图的不就是儿女的面子嘛,这个“儿女”里,包括他,想尽力给他丢的面子抹平了。
所以,虽然不需要搞排场的那一套,但是他也打算接受,只要江叔心里能舒服些就行。
任子滔他们到了饭店,别说人受到了热情款待,就是二哈这条狗都被热热闹闹的请了进来。
而且常菁再一次看傻了,哪见过这个啊。
他进门就被穿红花棉袄系围巾的迎宾姑娘叫了声:“老舅来啦!”
随后服务员嗓门亮堂道:“三妮儿,你家且儿(客人)到了,迎进门嗳。”
里面有个穿绿棉袄的立刻回应:“老舅,我在这呢!”
常菁小声问六子:“卧槽,什么情况?”
刘柳说:“好像刚开业的,我也不清楚,没事儿,俺们东北饭店嘛,应该是为体现地方特色,打招呼不说欢迎光临,就这么说话。”
一分钟后,进了包间的任子滔,脸上也露出了惊奇,搓着手有些兴奋地扑向火炕,谁也不清楚他见炕有多亲。
要知道再过十几年,农村很多人家都住床了,再说也没机会去农村,多少年没这种感受了,炕头只在记忆里。
任子滔难得的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招手叫常菁:“上炕坐,我教你盘腿,等菜好了,咱烫上老白干,喝点儿。”
“你不是说你不能喝白酒吗?”
任子滔摘掉手表,卷起衬衣袖子,帮着服务员往大铁锅里倒鱼,笑道:“我就那么一说。”
常菁也顾不上这话题,因为他一边举起印有“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缸子看,一边心里还有一百八十问,在问服务员:“咱就直接用这口大黑锅吃饭啊?”
“对啊老舅,不用大铁锅炖不下,等会儿鱼下锅,粉条土豆茄子看见没有?这也都是和鱼炖的,完了盖帘往上一放,蒸鸡蛋酱,我再给你们呼上大饼子和花卷,您就瞧好吧。”
常菁挠了挠头:“服务员,你管我们叫老舅,那管女士叫什么?”
“老舅妈啊。”
“那要不是一家子呢,只是同事和朋友,你这不是叫乱了吗?”
服务员爽朗大笑,一边用铲刀炒菜炖鱼,还往里面倒了点儿啤酒炖,一边笑着回道:“怕啥地,就那么一说,谁像你这么教条啊。”
得,常菁听乐了,合着连东北服务员都跟任子滔似的,就随便一说,反过来他成教条主义了。
接下来常菁的感受就是,坐在热屁股的炕上,周围的炕墙是用报纸糊的,面前大锅的鱼在咕嘟嘟冒香气,全是大盘子菜。
小鸡炖蘑菇、排骨炖豆角、酸菜汆血肠、黏糊糊的粘豆包蘸白糖,就连凉菜都用盆装,那菜量怎么瞧怎么吓人。
老板还送上一铁盘菜,说那叫狍子肉,自从这肉送上来,子滔带来的二哈就很不安,时不时得叫一嗓门,而且才喝了五六口老白干,吹唢呐和唱二人转的就推包厢门进来了。
可想而知,这屋里很热,又唱小曲狗又叫,再加上六十多度的小烧进了胃,常菁趴任子滔的耳边,脸喝通红喊道:“这才叫庆祝嘛!你未来岳父人真不错,这里真有气氛,我刚去卫生间,你知道卫生间叫什么吗?茅房,哈哈哈。”
任子滔用搪瓷缸子抿了口白酒,斜睨常菁,觉得这位技术哥要是再喝几口白酒,估计就得喝多了,瞧瞧这才哪到哪啊,就开始自娱自乐了。
刘柳坏笑着和任子滔使眼色,拽住常菁的胳膊:“考考你东北话?你猜对一个,我和子滔,看着这杯没?我俩一口半杯,猜错你就喝一口。”
“考!我还真知道不少,我知道嘎哈和磕碜是什么意思。”
“拨了盖儿,啥意思?”
常菁……
“哎呀妈呀,拨了盖儿卡秃噜皮了,联系上下文,请回答,啥意思。”
常菁双眸蚊香状。
刘柳继续问道:“那秃了反账呢?扬了二正,吭哧瘪肚,提溜算褂,埋了咕汰皮片儿魂画儿,毛楞三光,五马长枪,拥护啥……那打出溜滑,这个你总该能猜到吧?行,常哥,十二个词十二口白酒,给你凑二两半,干了吧。”
任子滔噗的一下,没憋住将酒吐在了地上,咳嗽着还不忘指刘柳笑弯了眼说道:“你小子太坏了。”
他被话题也搞的忽然很开心。
都说,能回去的才叫家乡,回不去的叫故乡。
而他现在不仅回来了,还能和上一世的两位挚友,盘腿坐在炕头一起喝酒,一起分享钱、分享快乐,在不懂得收敛的年纪,分享创业阶段最朴实的情绪。
任子滔端起搪瓷缸子,不同以往清隽的模样,咧着嘴露出半口大白牙笑道:
“你们是不知道,嗯……
每当夜晚,灯火辉煌,我总会恍惚地问自己,原来已离家千万里。
脚下虽有万水千山,但心中的世界,做梦仍然回家乡。
家乡啊家乡,无数次照亮我的梦乡,看见下雪,就惦记着远方的家是不是安然无恙。
来,六子,我们共同为大哈尔滨干杯,也正式欢迎一下江西人常菁。”
刘柳当子滔这番话是一时感慨,是醉话,他哈哈哈笑着说:“好湿好湿!”
常菁早已经喝得脸通红,举杯说的是:“我去,子滔,和你平时风格太不符了,太煽情,说的我都想我妈了。”
这面三个小伙子有吃有喝又笑又闹,再看医院里的江家人就没那么开心了,连饺子都吃不进去。
因为一方面是江爷爷还没醒,一方面是江源景又来了一趟。
没人问,江源景自己就汇报道:“李文慧早都醒了,还管我要了碗面条吃,爹咋还没醒呢。”
江源达当即就放下筷子,只吃了两个饺子就饱了。
“哥,浩浩呢。”
江源达装没听见,直接越过弟弟离开病房。
江源景尴尬地看向苏玉芹。
苏玉芹叹了口气:“海成带着浩浩他们,跟龚家人去饭店了。”
“啊,给我姐夫添麻烦了,”说完就看向江源芳:“姐,那你也去吧,你不在不好看,这边有我和哥。”
江源芳气哼哼的,想继续骂:“你还知道不好看呐!”
不过懒得说了,要是这么掰扯下去,没头。
到底是亲弟弟,江源芳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哥不问,她再不问,那能行吗?尤其是看到江源景找个旮旯坐在凳子上,瞧那副受气样:“她没死了,那醒了是咋说的?你俩想怎么地啊!”
苏玉芹也支耳朵听,还假装在收拾盘子碗,又倒了杯热水晾上,给老爷子预备着醒了喝。
“她能说出个屁,除了管我要面条没说话,就直不愣腾瞅棚顶,我说要和她离婚,她也不吱声,都闹这样了,还继续过有啥意思。”
江源芳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往外轰弟弟:“走走走,我看你来气,我后悔问你了,我就应该像哥似的不搭理你。”
岂不知,李文慧从清醒后,只是不跟江源景对话,在江源景出去给情人打电话,安排吓傻了的情人先退房回大庆时,李文慧就已经拔掉点滴,整个人飘飘忽忽,靠扶着墙晃悠着去了医生办公室,管医生借电话叫娘家人来了。
所以,在院子里抽烟的江源达,万万也没有想到,他被弟弟气到躲出来了,却被李家人逮了个正着。
李家来的是李文慧的父母,还有李文慧的大姐、大姐夫,他们是包车来的。
李家老两口虽然没敢像以前似的,一见到江源达就无理的哭天抢地作起来,但是挡不住真情实感,女儿都喝敌敌畏了,错误又在江源景身上,老江家总得有个说法吧。
“他大哥,你就说这事儿咋办吧,你给个说法!”
江源达没什么表情:“该怎么办,你们得去问江源景,问你们女儿,跟我说不着。”
李老太太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死死拽住江源达的胳膊,不让转身不让走:“咋能跟你说不着?你不是他大哥,你弟弟对不起我闺女,我闺女命差点儿丢了,你要是这样,我就得问问你爹去。”
江源达被惹怒了,本不想说什么刻薄话,但是跟他来一套?
冷笑道:
“找我爹要说法?找我要说法?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你女儿是自己喝的敌敌畏,我们又没往她嘴里灌,这是一。
二,我弟弟无论婚内有没有错,最后能把他咋的?他又没抡菜刀要杀人,又没把你闺女怎么着,最后不就是离婚嘛,离婚多分几个钱儿。
三,你们闺女爱跟我弟弟过,就继续过,不过就拉倒,我弟弟也是,他要选择不跟你们闺女过了,我们也不稀得管,我们老江家,没人觉得少了你闺女多可惜。
至于孩子,江浩,你们也甭惦记拿我侄子说事,抚养权,你们要是能抢得过江源景,算你们有本事,那我们认,孩子也可以给你们,对不?你闺女带着江浩,她是亲妈,我们老江家没啥不放心的,月月给抚养费就得了呗。
少特么跟我整兴师问罪这一套,怎么着?还想让我们老江家集体给你们赔不是磕一个啊?我告诉你们,没门!”
就在这时,苏长生和苗翠花包的严严实实的,在医院大门口说话了,他们站拐角都听半天了:“是源达吗?”
江源达立刻神情一凛,赶紧看过去。
“爹,娘,你们咋来啦,这大冷天的,外头天黑不好走,坐啥车来的啊?冷不冷?”
苗翠花一边瞄着李家人,一边拽住江源达的胳膊,瞧那模样,老太太是想给江源达往远了拽走,因为怎么瞧,怎么像是李家人马上就要揍江源达似的。
“是小芹给玉福打电话,我听见了,听说你爹住院了,我们不放心过来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