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宫城。
谢夫人一身素色长袍,右手驻着龙头拐杖,就这样坐在两仪殿的殿门那里,她的身后,大殿之中,坐满了数百名谢家的女卷,宫中的内侍与宫女们,正来回地奔跑着,把一堆堆的柴火,堆在大殿的四周,更是有不少人在往这些柴堆上浇着火油,低声的抽泣声在整个大殿内传播着,有些女子在小声的抱怨着什么,但这些声音极小,几乎一出口,就会在一片怒目而视之中,嘎然而止。
一阵马蹄之声由远及近,不少人开始向外张望,几个门口的妇人脸上,闪现出了一丝喜色,一个中年妇人,正是谢混的妻子,晋陵公主,当年孝武帝司马曜还在世之时,为了安抚被罢相的谢安,曾经把女儿晋陵公主嫁给谢混,后来孝武帝意外死去,这门早早定下的婚事也有了变数。
当时朝中的重臣,天下名士袁崧曾经有意趁虚而入,把自己的妹妹嫁给谢混,而当时在朝中临时主事的王旬曾经说过,谢混的才能虽然不如刘惔和桓温,但是作为晋陵公主的夫婿,是足足有余的,而且这门亲事早定,不能因为孝武帝的驾崩就有所改变,他当面劝袁崧不要动皇家司马氏的禁脔,而袁崧思前想后,也只能作罢。
最后谢混和晋陵公主还是成了亲,多年来,这谢家和司马氏的另类联姻,也算是别有特色,经历了晋国灭亡,被桓玄篡位一次,再由刘裕复国之后,这桩婚姻居然也一直维系了下来,只是晋陵公主作为谢家媳妇,虽然贵为公主,但在家中仍然要受谢夫人的制约,是不折不扣的谢家儿媳的身份,哪怕现在在这里,生死都要由谢夫人所决定。
晋陵公主看向了宫城的门口,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几乎要叫了出来:“是刘大帅,刘大帅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会…………”
谢夫人冷冷地说道:“公主,请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有言在先,我们世家女子,是要与国同休戚的,平时享尽了荣华富贵,吃惯了穿多了锦衣玉食,在这国难当头之时,就是要与江山社稷共存亡,刘大帅此时前来,未必是好事。”
晋陵公主的脸色一变:“媳妇不明白,还请舅母(这个时代,一般媳妇管公公叫舅舅,管婆婆叫舅母)明示。”
谢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战事非常顺利,刘大帅不一定会亲临这宫城,只需要在他的指挥位置上破贼即可,在这个时候,他放弃了指挥的位置,来到这里,恐怕是战事不利,要想办法来接我们撤离的。”
说到这里,谢夫人站起身,龙头拐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地:“我们皆是妇道人家,比不得将士们的勇勐迅速,真要是建康城沦陷,我们是跑不了多远,就会给追上的,到时候不仅仍然避免不了身陷贼手,受尽屈辱,还会拖累刘大帅和其他将士们,当年会稽城沦陷,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的外孙儿突围,我早就在城中自尽了,但即使如此,我也落入敌手,成为我谢道韫一辈子的污点。”
谢夫人的目光,如冷电一般,从所有人的脸上划过:“各位都是朝廷命妇,世家千金,甚至是皇室公主,别的家族,我管不了,但是在谢家,我说话现在还是算数的,在会稽郡的时候,我是王家的媳妇,要听从我舅母的安排,她当时要我们突围,保住王家的孙儿血脉,我照做了。因为当时会稽虽破,但大晋还在,我们还有地方可去。”
“可是今天,这里是建康,要是连建康也沦陷了,我们大晋就亡了,谢家作为大晋的顶级世家,世代受了国恩,别人可以投降,可我们谢家绝不能降,谢家的女卷,今天都在这里,绝不可以成为敌人的俘虏,变成谢家男儿们的负担,甚至成为妖贼们羞辱你们夫君和儿子们的道具。今天,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们就算一死,也要保我们的清白和名节,绝不可上负谢家列祖列宗,下累守城的将士百姓。”
晋陵公主的眼中泪光闪闪,哽咽着和所有女卷一起说道:“谨遵舅母大人命令,我等皆愿一死保全名节。”
谢夫人看着晋陵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公主啊,嫁入我们谢家,真的是委屈你了,你夫君回老家招兵买马,这些天来也不停地派丁壮入援京城,包括你的孩子们,也在努力地为国出力,你作为他们的妻子,母亲,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拖后腿。”
晋陵公主咬了咬牙:“舅母大人,自从我嫁入谢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谢家的儿媳妇,断然不会给谢家丢人现眼的,您放心,若是真的战事不利,建康沦陷,我必一死报国,不会有半点犹豫的,只是我们女子一死也就罢了,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一会儿舅母大人若是见了刘大帅,请告诉他,皇兄和琅玡王这时候去了太庙,正在为全城的将士们祈福,就算不带走我们,也一定要带走他们!”
谢夫人的脸色一变:“什么,他们居然去了太庙?怎么可以这样?刘大帅早有过命令,守城之时,包括圣上兄弟在内,万万不可离开寝宫一步,城中危机四伏,妖贼的同党可能就是混在城中,怎么可以如此冒险?!”
晋陵公主哭道:“是琅玡王,是,是我二哥说的,他说当年会稽王司马道子,在妖贼孙恩打到建康的时候,也是日夜在太庙之中祈祷,最后果然天降祥瑞,让妖贼的舰队无风而停,这才守下了建康,今天,在妖贼大举攻城之时,他们也要为建康,为全城的将士和百姓祈福。”
刘裕的声音在殿下响起:“夫人,请勿多虑,前线的战况已经稳定,将士们已经顶住了妖贼的攻击,这一回,建康城一定可以转危为安的,你的这些准备玉石俱焚的东西,可以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