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兰沉默不语,看着远处的战场,烈火已经渐渐地停息了下来,而原本茂密的那方圆十余里的草场,这会儿已经成为一片焦黑的空地,星星点点的火苗随处可见,而数千具已经烧得不辨形状的焦尸,散得到处都是,刘裕正在那五百余名军士之中来回走动,那些本已置生死于度外的北府军士们,一个个感动地热泪盈眶,紧紧地握着刘裕的手,甚至那个铁塔一般的壮汉向靖,这会儿哭得跟个孩子一样,所有的委屈,心酸,痛苦,愤怒,就在这一刻,毫不掩饰地暴发了,情真意切,就连隔了五六里的燕军大阵这里,都是闻者动容。
慕容垂勾了勾嘴角:“刘裕虽然不过一个小小军主,不过指挥千余人而已,却远远比一个将军更得人心,即使在这种必死的环境之下,部下也乐意为之效死力,阿兰,我有点不想留他了。”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看向了慕容垂:“大哥,你不能出尔反尔,你说过,要留刘裕…………”
慕容垂的眼中冷电般的寒芒一闪:“我说的是若是他肯留下来当我大燕国的驸马,至低限度,不与我们为敌,我才可以考虑放了他。现在我亲眼看到了刘裕在军中受欢迎的程度,这个人太可怕,我不能留给我的儿子们成为劲敌!”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们可以想办法避免与其为敌,有桓玄和那些大世家在,刘裕不至于能很快对我们构成威胁。”
慕容垂摇了摇头:“桓玄不是他的对手,那些大世家更不是,很快,你就会看到这一切的。”
慕容兰循声看去,只见桓玄一身燕军的装扮,骑马而前,十余名护卫紧随其后,其中一人打着驺虞幡,身形魁梧壮硕,可不正是那桓玄新收的心腹鲁宗之?
刘裕和刘敬宣一个大大的熊抱之后,看着热泪盈眶的刘敬宣,平静地说道:“阿寿,不要沮丧,我们现在又在一起了,无论生死,都可以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后面的那些个兄弟,中了奸人的毒计,不明不白地就丢了性命,起码,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战斗到死。”
刘敬宣哈哈一笑,大声道:“拿我的熊皮来!”
两个战士飞奔而来,抬着那张淝水之战时刘敬宣穿过的整张黑熊皮,给刘敬宣披上,刘敬宣一边让他们在自己身上绑着这身熊皮铠甲,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就要往嘴里放。
刘裕眼急手快,一把就打掉了这颗药丸,刘敬宣微微一愣:“寄奴,你这是做什么?既然要放手大杀,自然要服食这五食夺命散。”
刘裕的眉头一皱:“淝水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吃这玩意,差点要了我的命,这东西是个邪药,让你不分敌我地疯狂杀戮,对你身体也有极大的伤害,别这样。”
刘敬宣摇了摇头:“这一战我已经没打算活下来了,死之前能多拉几个燕贼垫背,多为几个兄弟报仇,就算值了,这药确实对身体伤害不小,上次服用之后,我一个月都下不来床,但反正今天命都不要了,还管这个做什么?”
刘裕正色道:“阿寿,你听好了,我们战斗是为了胜利,如果无法胜利,那就得想办法保护自己,在必败的战斗中逃走并不是耻辱,因为逃走的人终将回来复仇,为了一点面子在这里白白牺牲,又有何意义呢?”
刘敬宣跟周围的军士们全都睁大了眼睛,讶道:“寄奴哥,你是说,我们还能活下来?这怎么可能呢?”
刘裕看了一眼对面的燕军军阵,低声道:“今天慕容垂已经胜了,大败北府军,我们损失过半,元气大伤,只怕好几年都无法恢复了,回去之后,相公大人和谢镇军必然也会受此牵连,所以说慕容垂的目的已经达到,多杀我们几百人,于事无补,他想要做的,是要么消灭我们整个北府军,要么不如作个顺水人情,留我们一点骨血,将来说不定还可以有的谈判。”
刘敬宣恨声道:“那他为什么不现在过来杀光我们?如此深仇,又岂能化解?”
刘裕摇了摇头,正色道:“让北府军全部完蛋,就意味着谢家彻底失势,王国宝,会稽王和荆州桓家就会复起,他们如果迅速地得权,也许会发动新一轮的北伐,那是慕容垂所不想看到的,因为他在河北并不稳固,将来西燕如果东归,他也许还会跟这些同族打上很久,让南方的大晋陷入几家纷争,势均力敌却又无法一口吃掉对方,对他是最好的选择。”
刘裕说到这里,眼中冷芒一闪:“这次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绝不是慕容垂一个人能设计得了,我军的行动,情报,路线,尽在敌军掌握之中,一定是有内鬼出卖了我们,才会给处处针对,一步步走进了贼人的陷阱之中!”
刘敬宣咬牙切齿地说道:“哪个狗贼当了叛徒,老子非要扒他全家的皮!”
刘裕叹了口气:“只有活着回去,才能查清楚这些。现在慕容垂没有主动攻击我们,大概也是想让我们回去做这事,以挑起以后的内斗。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现在我们人数虽少,但装备精良,有必死之心,就算燕军势大,想吃掉我们也得付出不少代价,我想慕容垂还在犹豫,你看,他派人来了!”
正说话间,十余骑燕骑翩翩而至,为首一人,戴着面当,一身锁甲,个子中等,一双眸子里,精光闪闪,直盯着人群之中的刘裕,眼神之中闪过了一丝惊讶之色,瞬间而没,他对着晋军的方阵,用汉语沉声道:“请问贵军之中,何人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