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迅速平息,参与者全数被捕后斩杀,首级传于诸塞,作为威慑。
而在同时,张越也着手调整居延的奴婢政策。
首先,自是宣布夷狄奴婢,也如汉奴婢一般,受汉律所制。
任意加害、虐待、苛待,需要受汉律惩罚。
这等于是将居延境内的夷狄奴婢的地位待遇,从过去的禽兽,提升到人。
虽然地位依旧很低,但至少有了起码的人权和保障。
此外,张越有鉴于此番夷狄奴婢造反,是因其中有强人,取得他人信任,串联后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他下令给夷狄奴婢开一条上升通道。
建立了一套奴婢功绩制度,将奴婢们分为三个等级。
最初,所有人皆为下奴,若工作勤勉,一岁无失无过,下奴则升为中奴。
中奴开始,有一定人身自由,甚至可以拥有个人财产,还能分得一部分劳作酬劳,此外,还拥有监督、管理其他奴婢的权力,相当于汉家官府里的吏。
中奴若表现出色,成绩斐然,两年后或者有重大贡献,可以升为上奴。
上奴除了依然拥有奴籍,并继续留存在奴婢群体之中以外,与汉家平民在权力、地位上已无差别。
他们拥有完整的人身自由和财产权力,并且官府将发给他们和汉家平民一样的身份竹符,只是颜色不同,一般为青色。
竹符之上,写有他们的名字、住址、年龄、身高、样貌。
同时,他们可以申请由官府赐名,改易汉姓。
甚至可以自由嫁娶,不受奴籍所限。
他们类似汉家在奴婢群体里的官员,日常负责协助汉家官府管理、支配和监督奴婢群体,沟通中奴、下奴阶级。
上奴只需勤勉工作,无重大过失,三年后就可以申请加入汉籍,将其竹符从青色换成汉家平民的绛色。
他们将获得汉律所规定的平民爵位—公士。
可以从官府处获得五十亩土地以及相应的屋舍、种子、耕具。
并可以申请,将其为奴时期所合法获得的财产、子女、妻妾一并专为汉籍。
这套体系,是张越深思已久所得。
乃是以分化瓦解,各个击破为要。
更是一种将夷狄奴婢群体里的英雄豪杰为我所用的政策。
这一招釜底抽薪,深得以夷制夷的要略。
乃是张越研究和参考了后世米帝的移民政策后改良而得。
本质上,依旧是以剥削、压榨从匈奴、乌孙手里购来的夷狄奴婢,在事实上依旧是轻视、蔑视这些人的政策。
然而一经推出,立刻受到了所有夷狄奴婢的欢迎。
无数人泪流满面,感激涕零。
工作起来再无怨言,做起事来更是勤勤恳恳,人人争相表现。
没办法,这世界就是如此现实。
大多数普罗大众,甚至所谓的英雄豪杰,亦不过是功名利禄面前的舔狗而已。
一点点蝇头小利和统治者偶尔表现出来的仁慈,就足以让大多数人感激涕零,忠心不已。
所以,古人方能二桃杀三士。
于是,居延气氛迅速转好。
叛乱带来的影响,转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夷狄奴婢们争相表现,所有工作推进起来,毫不费力。
张越趁机,从数万奴婢群体里,选择几个典型,将他们立为榜样,破格提拔为上奴,又批准了下面官吏上报的百余名表现出色的中奴人选。
于是,奴婢工作热情瞬间高涨。
人人奋勇争先,甚至将汉家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
在这熙熙攘攘之中,居延的粟田,终于到了收获之时。
延和三年,夏七月二十八日下午,黑城塞外官田之中,张越带着居延主要官员、将领,站在粟米田旁,看着数十名奴婢,恭身在田野之中。
镰刀挥的飞快,高大的粟杆纷纷倒下,然后收拢在一起,集中到一个类似木框的器物之前,由人捶打、脱粒。
这官田面积不大,也就三十五亩,又有数十奴婢同时收割,故而收割速度极快,不过两刻钟便基本收获完毕。
又过了半个时辰,连脱粒工作也基本完成。
立刻便有人取来秤砣,开始称重,张越带着官员们,静候在旁。
一个个数据,很快出笼。
“三百二十一斤……”
“二百七十八斤……”
“四百零一斤……”
一个个官吏高声报告着他们所称得的数据,而在张越跟前,一个年轻文官执笔记录着。
最终所有数字加在一起,三十五亩粟田,总计收获了两万两千四百余汉斤的粟米。
当然,目前还未晾晒、去皮,只能算是毛重。
即使如此,这个数字也依旧震撼人心!
因为平均下来,每亩粟田达到了六百四十汉斤左右的水平!
汉制一石约为百二十斤,换算下来,亩产已经超过了五石余。
这个记录是前所未有的!
甚至可以称得上神迹!
纵使晾晒、去杂除灰后,平均亩产恐怕也能有三四石。
而从前河西地区,亩产最高也不过两石半。
至于居延,亩产一石更是常事,能产两石已属难得!
所有人皆是欢喜鼓舞,兴奋不已的看着张越,然后屈身下拜:“君候治牧之术,天下无双,某等拜服!”
张越自知他们的潜台词,笑着道:“公等暂且稍安勿躁,待各地亩产之数上报吾再呈秉天子,为公等请功!”
众人听着欢喜不已,脸上的笑容与喜悦更是溢于言表。
没办法,这是天大的功劳!
哪怕大头都将是眼前这位鹰杨将军的。
可就算是漏下来的那些,也足够在场多数人升官进爵了。
而没几天,居延各地的粟米田就纷纷收获完成,并称重记录,然后进入晾晒阶段。
各种数据纷纷涌向黑城塞,报喜的使者官员,在道路上络绎不绝。
而居延军民,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哪怕是夷狄奴婢,也跟着开心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好事出现了,汉朝官府必然有奖!
而在居延都尉官署,汇总起来的数据,让张越看着都是喜笑颜开。
居延五百里汉疆,辟有垦田接近万顷。
扣除掉菜地、只适合种植豆子的盐碱地以及官府圈起来用于种植棉花、桑麻、苜蓿草的经济、战略用地外,余下用于种植粟米的土地接近八十万亩。
八十万亩粟米田,亩产最低也达到了三石,最高的甚至突破了六石,平均下来,差不多有四石左右的亩产。
总产量超过了三百二十万石!
哪怕是晾晒后,至少也可以入库两百七十万石左右的粟米。
如今,居延军民加上奴婢,总人口大约三十万左右。
即使全部用青壮代替,以汉家青壮每月口粮一石的标准,如此多的粮食,也足够居延军民一岁之食!
换而言之,从此刻开始,居延实现了口粮自给自足!
而在往年,居延每岁需要从并州各郡甚至关中转输粮食一百万石以上,才能满足居延的基本需求。
而这一百万石粮食转输的成本,常常倍于此数。
更需要发动至少二十万以上的民夫来从事转运。
于是,大司农的盐铁收入,有起码一半是砸在了维系居延汉军的军事存在之上。
现在,居延汉军口粮可以自给自足了。
大司农的这部分收入,就获得了解放。
它们可以投入到如今太子据在雒阳的治河都护府之中。
由此产生的联动效应,无人能知。
于是,张越踌躇满志,对明岁充满了期待。
在居延粟米田收获后没几天,湟水河畔,连绵不绝的庄园之中,数不清的粟米也到了收获之日。
来自长安的贵族、勋贵、富商子弟们,带着他们的狗腿子,站在粟田之中,满身心都是欢喜。
“我家今岁辟田三万亩,起码可以收获十万石粟米,价值在数千万以上!”霍禹手舞足蹈着:“今冬我欲再辟田五万亩!”
“只是,这奴婢数量有些稀缺啊……”他转身看着身旁的一个戴着毡帽的羌人贵族,问道:“今年冬天之前,能不能再送两千氐人奴婢来此?”
“若是可以,我愿以一壮奴许粟米三石,盐十斤的价格易之!”
那羌人贵族听着,当即就拍着胸膛保证:“大人放心,我牢姐羌就算是钻进山峡之中,也定在入冬前将大人所需的奴婢送来!”
过去的这差不多八个月,湟水之中的汉家贵族勋臣富商子弟们,充分发挥了他们手里的五铢钱与商品的威力,将那西海之中的羌人部族,充为自己的打手、狗腿子。
一方面,叫他们弹压奴婢,充足监工。
另一方面,则挑动他们内斗,或者唆使他们去进攻金城、武都地区的氐人部族,以此获取廉价的奴婢来源。
数月之间,起码有五万以上氐人为其等所掳。
整个金城、武都地区,氐人纷纷遁入山峡,以躲避羌人的追捕。
可惜,这并没有多大用处,在利益驱使下,羌人们深入山陵峡谷,到处追捕氐人。
甚至自相残杀,以抓捕奴婢。
于是,各大羌种回头一看,发现经此一遭,自身生存状况大大好转,生存空间和资源也变多了。
特别是在贸易之中,他们得到了大量粮食、盐铁、药材、布帛。
又在给汉人充当监工、打手之时,学会了耕作技术。
如今,西海之上,已经有羌人部族开始开垦土地,种植粟麦。
但他们也明白,这种事情是不能长久的。
终究,氐人和他种羌人会有被抓绝的一天,终究汉人贵族们可能会得到新的奴婢供应渠道,终究那位鹰杨将军随时可能回来,调整政策。
所以,他们清楚,想要持续发展,养活子孙。
抓住目前的有利时机,抱紧一条大腿,才是正道。
牢姐羌就将赌注下在霍禹身上。
以寄希望于,给霍氏当狗,换得一条出路。
然而,在霍禹眼中,无论是羌人还是氐人,其实都是一视同仁。
夷狄嘛……
无论是打手,还是奴婢,皆禽兽罢了。
错非要利用他们,霍禹甚至不愿与之说话,更别提接触了。
所以,羌人贵族们处心积虑,费尽心机的献媚,在他面前几乎就像给瞎子表演舞蹈的舞娘一样,纯粹做了无用功。
故而,霍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道:“如此最好!”
那贵族听着,多少有些失望,但不敢表达出来,只好低头一拜,心中却不免有了些怨气。
就在此时,一个令居官吏,驱车而来,远远的对着霍禹喊道:“霍公子,鹰杨将军训令!”
霍禹听着,想起了乃父的嘱托,连忙换上一副敬重的神色,迎上前去,问道:“将军有何训令?”
那官员近上前来,取出一份公文,交给霍禹,道:“将军有令:河西奴婢,皆如汉律,此将军之书,请公子过目!”
霍禹接过来,看了一遍,脸上神色多少有些舒服。
没办法,他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奴隶主了。
在这河湟的霍家庄园领地内,他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羌人、氐人奴婢,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但,现在那位鹰杨将军的训令却给他将来的作为上了一道枷锁。
更不提其要求的三级奴婢制度,等于打断了他无条件压榨和剥削奴婢们的可能。
然而……
霍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拒绝的,甚至连阳奉阴违也办不到。
原因很简单,若鹰杨将军没有这个训令和政策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有了,那么他若敢不遵循。
就可能被其他人抓住把柄,进而将他逐出河湟这块宝地。
要知道,在过去数月,随着河湟开发成果渐渐显现出来,各方利益争斗也越发激烈!
没办法,此地庄园,涉及每年数千万的利润。
这财帛动人心啊,所以各种阴谋诡计、明争暗斗,层出不穷。
要不是那位鹰杨将军震慑,恐怕各家早就打起来了。
霍禹很清楚,他若敢不照搬,一旦被隔壁某人拿到把柄,然后在长安制造舆论,鼓噪起来,恐怕就是他父亲也保不住他!
汉家士林,在前年之后,废奴之声,就越发高涨。
今年,太学祭酒董越甚至援引孔子‘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言论,大大鞭笞了一番天下地主豪强。
乃父霍光更趁机蹭了一波热度,表达了对废奴、抑奴的支持。
于是,霍禹深深吸了一口气,对来者拜道:“将军训令,怀仁握德,实君子之为也,禹不才,愿附骥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