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极殿走出来,朱由检若有所思,慢慢往乾清宫走去。
王承恩小跑着跟在崇祯身边,看了看崇祯的脸色,问道:“圣上,津国公这次在南直隶血腥屠杀,杀了六百多士绅。据说光抄家就抄了三百多户。我听王德化的东厂番子说,恐怕津国公这次入账起码有八百万两以上。”
朱由检往前走着,没有说话。
王承恩说道:“刚才范景文说要津国公交出银子,圣上何不顺势而为,借着范景文的话头下旨让津国公交出银子?”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这银子就算津国公交出来,也落不到太仓库里,更进不了朕的内库。”
王承恩愣了愣,问道:“皇爷,此是为何?”
朱由检看了看王承恩,说道:“这些江南士绅中抄出来的银子,是血淋淋的断头银子。即便朕和东林党站在一起拦截这笔银子,让津国公吐出来一些,东林党能看着朕和李植瓜分这些江南士绅的断头银子?”
“到时候朕和李植闹得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让李植交出一些银子出来。不消说,东林党肯定会说江南的银子要用在江南,说朕不能喝江南士绅的血,不能私吞这笔银子。”
“到时候文官们集体难,朕如何留得住这笔银子?”
王承恩吸了口气,说道:“皇爷圣明!奴婢实在是愚昧,奴婢被银子蒙住眼!”
朱由检看了看不远处的乾清宫,说道:“而且以津国公咬住好东西就不放的性子,要津国公吐出这笔银子,当真不容易。到时候朕和津国公闹翻,好处却全部被东林党得去,朕岂不是最大的冤大头?”
王承恩拱手朝朱由检作了一揖,低头说道:“皇爷圣明!”
朱由检走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御案上,各省送上来的奏章堆得很高。朱由检勤政,内阁票拟完的奏章朱由检都要细细看一遍,仔细考虑政策的得失才让王承恩批红。所以乾清宫中处理奏章的度并不快,朱由检稍有事情耽搁,送到乾清宫来的奏章就要堆积。
朱由检坐到御案前,没有去看那些堆积着的奏章,反而是拿起自己已经看过好几遍的李植的奏章。
王承恩说道:“皇爷,津国公这次上奏要在淮安均田赋,办法庭,这是为何?莫非真是淮安的百姓苦苦哀求所致?”
朱由检放下奏章,说道:“恐怕确有其事。”
“即便朕居于深宫之中,每日听听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报告,也知道津国公治下的天津山东富庶繁华,百姓丰衣足食。豪强不敢倚势欺人,士绅不敢偷逃税赋,可谓乐土。淮安接壤山东,时日久了,自然会羡慕山东百姓的安居乐业。百姓向津国公集体请命的事情,很有可能。”
朱由检看着乾清宫的大门想了想,说道:“若是能让津国公的天津之治覆盖天下,津国公却不驻军不办报纸,不增加津国公的势力,不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百姓们不会被士绅们逼得尾附闯贼、定贼!”
张献忠的义子张定国在张献忠死后改回本姓叫作李定国。他在湖广四川一带闹得越来越大,如今朝廷上已经把李定国成为定贼,和闯贼并列。
和李自成不同,李定国更善于团结联合各路起义军。革左四营都依附于李定国,同进同退,十分狡猾。朱由检屡次加派各路兵马围剿,但李定国却丝毫不惧,和官军游走厮杀。
农民起义军的存在,让朱由检对李植的依赖又增加了一成。别的不说,光说山东――若不是崇祯十六年李植在山东赈灾,恐怕山东现在也变成了乱贼的大本营。
朱由检也知道,良民之所以变成乱贼,是因为无粮可吃,归根到底还是层层田赋压迫,归根到底还是士绅逃税,归根到底还是基层秩序崩坏,没有人兴修水利扩大耕地。所以这次李植说要在淮安均田赋,办法庭,朱由检并没有恶感。
“让津国公去做吧,至少这样一来淮安不会乱了。”
王承恩愣了愣,问道:“是要批红准了津国公的奏章么?”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准了,说不得李植会得陇望蜀。留中不!”
开封城外,李自成头戴毡笠,身穿缥衣,打扮得犹如一个朴素老农。但他那高大的身材和胯下骑的神骏乌驳马,却又在彰示着这个中年人不同寻常的身份。
李自成的右边,刘宗敏、郝摇旗和李过等人一个个穿着精良的鱼鳞甲,骑着高头大马。和以前土匪一般的打扮相比,如今的闯军大将可谓是铠甲鲜明,鲜衣怒马。
李自成左边,牛金星、李岩等谋士羽扇纶巾,也骑着战马,一个个眼睛光着看着远处的开封城外。
这一次,是李自成第四次围攻开封城。
在原先的历史上,李自成三次围攻开封城不下,最终放弃。但在李植穿越以后,历史生了一些变化。李自成在河南待了更久的时间。
这一次,河南的府州县已经几乎全部被李自成劫掠过。除了官军所在的归德府,其他的地方可以说全是闯军的势力范围。在积蓄了极大的力量后,李自成对开封城动了第四次攻击。
这一次,李自成势在必得。
李岩骑在马上,矜持地朝李自成说道:“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税赋极薄。那些无良士绅偷逃税赋,把重重税赋压在小农身上,却不知道这是在自掘坟墓。如今我闯军在河南打出口号‘不纳赋不当差’,百姓闻风而动。我闯军所到一县,尚未攻城,就有百姓抓县令来投我们!”
不纳赋不当差是李岩提出的口号,被闯军作为政治口号传播到四面八方,对李自成助力极大。
李自成点了点头,他感觉李岩在这个时候又提出这个口号,有些自我吹嘘的意思。义军中最重能力,讲究能者居之,李岩抬高自己的功劳就是抬高他的地位。
但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即便李岩这样矜骄的书生,李自成也只能笼络。
一挥手,李自成喊道:“攻城!”
令旗招展,将李自成的命令传到了全军。
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十万炮灰饥民。这些炮灰饥民手上不过一把镰刀或者长矛,身上一件绵甲都没有。但站在闯军的最前面,这些饥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那是一种找到了希望,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后产生的兴奋。
满口仁义道德的士绅们没有给河南的农民活下去的希望,烧杀劫掠的李自成却做到了。
震天的歌谣声响起。
“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
“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
“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
几十万饥民高喊这歌谣,像是一群无边无际的蚂蚁,举着简陋的木梯,浩浩荡荡地朝开封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