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天唐锦绣!
书房内,茶香氤氲、气氛静谧,刘洎与张亮隔着茶几对坐,相顾无言。
前者是震惊失语,不敢相信会出现这样抵制主帅履任的情况、且对方居然还有理有据,后者则纯粹是羞愧欲死、愤懑无言,实在不知说什么……
良久,刘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陨国公来到我府上又是为何?军政殊途,我在军中半分影响力都没有,实在是爱莫能助。”
他是真心无奈。
之所以在与房俊一而再的斗争之中落入下风、处处受制,并非是他刘洎无能,实在是身边这些伙伴太过废物。
堂堂陨国公、贞观勋臣,朝廷任命的右金吾卫大将军,居然未能履任便被抵制,且连军营都未能进入便狼狈回城、灰溜溜逃走……
颜面落地、威望丧尽,往后还如何指望将右金吾卫掌控在手中?
终于明白为何张亮当年跟随李勣一同投降大唐,以“天策府武将”之资历,多年来却屡屡不得重用,太宗皇帝有识人之明啊……张亮自然是为了求助而来,但此刻听闻刘洎之言顿时醒悟过来,自己是投靠刘洎过来的,想要刘洎重视自己就必须展现自己的价值,现在遭受挫折之后居然前来求助对此无能为力的刘洎,除去让对方厌恶自己,又哪里有半分用处?心底懊悔不已,赶紧道:“在下非是前来求助,而是将房俊在军中之跋扈据实相告,此事在下虽然颜面有失、威望有损,但房俊的做法更是大忌,中书令或可联络御史言官予以弹劾。”刘洎微微颔首,赞同道:“陨国公言之有理,军队乃是帝国基石,权柄只能操之于陛下之手,房俊如今在左右金吾卫一手遮天,说好听的是嚣张跋扈、贪恋权势,说难听的就是心怀不轨、窃夺神器!吾辈文官自当纠察不法、弹劾不公,绝不能任其猖獗,以至于军纪废弛、朝纲败坏。”张亮眨眨眼,果然还是文官心黑手狠,自己不过是想要借助弹劾使得房俊心怀顾忌、投鼠忌器,从而主动降低在右金吾卫的掌控,但刘洎却挥舞着钢刀直取 房俊之命门。
心怀不轨、窃夺神器……哪一个臣子当得起这样的罪名?
但同时也隐隐担忧,房俊必然不会束手待毙,文官弹劾的罪名越重、掀起的风潮越大,房俊的反击就会越凌厉。
未必会对弹劾他的御史言官下手,但自己必定首当其冲。
张亮愁眉苦脸,局势很被动啊……
“哈?!居然还能这样?陨国公手持朝廷任命文书,也能被阻挡于营门之外?”
武德殿御书房内,李承乾听闻李君羡的回禀,惊诧之余有些不敢置信。
皇帝“金口御言”“皇命至高无上”这种话的确是拿来唬人的,皇帝是名义上的天下之主,也仅仅是名义上而已,私底下不拿皇命当回事儿的时候很多。
但是在皇权稳固的太平盛世,如此公然驳斥朝廷任命、对皇帝敕封的官员不屑一顾,实在是令人震惊、意外。
李君羡摇头道:“虽然此事看上去有些过分,但右金吾卫长史王玄策确实有理有据,并不是抵制陛下敕封、朝廷任命。”
李承乾蹙眉道:“右金吾卫果然在操练?军中将校当真连迎接主帅的功夫都抽不出?”“当初越国公奉命整编左右屯卫,组建左右金吾卫,因意识到这两支军队维护京畿安危之重任不容有失,所以制定了一系列极其严格的军事训练计划,定期全军拉练便是其中之一,并且规定在拉练其间除非至亲病逝、皇帝宣召这等重大之事,所有人不得擅离职守……朝廷对陨国公的任命已经有一段时间,但陨国公最近才卸任刑部尚书,前往右金吾卫履任之时也未提前通知,如此才导致履任之事有所波折,亦在情理之中。”在他看来这件事不能责怪右金吾卫将校,张亮早就应该前往履任却因为种种原因拖延至今,心血来潮忽然前往履任,总不能让右金吾卫数万人整日什么也不 干就等着迎接他吧?
之所以遭受羞辱,纯粹是咎由自取。
当然,那个之前担任“东大唐商号”总管的王玄策如今一日成名,以长史之身份如此强硬的对待军中主帅,并且将主帅搞得灰头土脸,可谓朝野震惊……
李承乾蹙眉不语,心情烦闷。
房俊已然卸任军职许久,但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依旧施行他制定的军规、军纪,这份威信怕是令每一个皇帝都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说到底,还是张亮无能。当初刘洎举荐张亮,李承乾认为张亮乃是秦王府旧臣、贞观勋贵,早年也曾数次带兵,虽然并无太大功绩却也没有什么错漏,便顺水推舟准其举荐,希望张 亮能够牢牢掌握右金吾卫,与房俊心腹左金吾卫大将军程务挺分庭抗礼、达成平衡,共同护卫京畿。
现在看来,张亮怕是难以胜任……
想了想,李承乾吩咐道:“盯着那个王玄策,看他私底下是否与越国公接触,也要查清今日针对张亮之行为是否出自越国公授意。”
“喏。”
李君羡领命,见李承乾再无其他吩咐,遂告退离去。
李承乾吐出一口气,觉得胸中烦闷,起身推开窗子眺望庭院里枝繁叶茂的花树、古典雅致的亭台,心情却并未有所缓解。
偌大帝国,每日里发生的事情千千万万,最终都要汇总至他这个皇帝面前,由他乾纲独断。
这是无与伦比的权力,同时也是无法比拟的压力。
一个正确的决断,可以让国家愈发兴旺几分,而一个错误的决断,同样可以令国家的积弊日趋加深……
责任如山压在肩。
若是一个毫无追求、得过且过的皇帝也就罢了,偏偏李承乾执意想要证明自己,如山的压力立马翻倍……与皇后之间的争执闹得整个宫廷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加上张亮非但没能成功侵夺房俊在军中的威信反而颜面扫地愈发助长了房俊的威势……一桩桩一件件,全都不顺。如今回忆过往,他简直不敢想象当年的太宗皇帝是如何在绝境之下于玄武门绝处逢生,又是如何在整个天下攻讦谩骂他“杀兄弑弟”的逆境之中杀出生天,开 创“贞观盛世”。
易地而处,他觉得自己早已崩溃。
今时今日,他才明白古往今来那些能够成就大业的,非但要有天纵之才,要有坚韧不拔之志,更要有充沛无尽的精力。
他现在被朝政拖得精疲力竭,不是不想在宫内广召美女,实在是有心无力……
世人只看到皇帝无上权力、至尊威严,却看不到皇帝所要背负的如山压力。
皇帝不好当。
李靖府邸。致仕告老的李靖如今日子过得逍遥,除去即将在秋后前往重新开学的“贞观书院”任教之外,偶尔入宫给陛下参谋一下军事,其余大把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编著兵书、优游林泉、含饴弄孙,不必理会朝堂之上的波诡云翳、派系倾轧,简直逍遥自在。今日李靖放下了著书的毛笔,设宴款待登门造访的李勣,酒宴之后在花厅之内饮茶闲聊,言谈之间自然谈及前往右金吾卫履任却颜面扫地、灰头土脸的张亮。在座相陪的是李勣的亲弟弟、左领军卫大将军李客师,此刻喝了口茶水,感慨道:“右金吾卫乃是由右屯卫整编而来,上上下下都是房俊的心腹亲信,张亮妄 图掌控右金吾卫建功立业,实在是昏招,且不说他能否完全掌控右金吾卫,他日若能全身而退,我都算是高看他一眼。”
作为贞观勋臣,岂能不知张亮何许人也?说一句“色厉内荏”“志大才疏”绝不为过,当年跟随李勣一同投降大唐,其后李勣扶摇直上功勋赫赫,张亮却仕途波折战功寥寥,可见其人之才能着实平庸…
试图用这样的人去侵夺房俊的权力,陛下实在难称英明。当初在江南之时,张亮便被房俊死死压制,其后更是主动折节、以前辈之身份甘为房俊之鹰犬,待到房俊与陛下之间生出嫌隙又马上背叛房俊投靠陛下,两面三刀、信义全无,妥妥的小人一个,却也能成为陛下赖以倚重的筹码,可见陛下不能识人也不能用人……李靖放下茶杯,面色不悦:“若是实在没话说,那你就暂且回去吧,何必拿朝堂之上那些蝇营狗苟来污我的耳朵?你知我夙来不擅长也不喜欢这些,以往身在 官场身不由己,不得不予以忍耐,现在已经致仕告老,就不能让我清净清净?”
李客师虽然也是一军主帅,但是在兄长面前却恭谨守礼,闻言赶紧道歉:“是我的错,大兄莫要生气,不说这便是。”
他知道兄长之所以如此说话,不仅是不喜欢谈论这些,也是在堵李勣的嘴。
堂堂英国公忽然造访,难道真是只为了叙叙旧、喝喝酒?
肯定有事。李勣对于兄弟两个的言语恍若未闻,看着李靖道:“卫公如今优游林泉、颐养天年,在下心向往之,也不忍打扰您的清净。但如今军制改革迫在眉睫,亟需熟知军事之人参与其中、把握方向,在下今日前来,就是希望卫公能够出山参谋一二。此次军制改革影响深远,卫公若能参与其中,应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实不负生平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