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家的仆人又是艳羡又是嫉恨的看着房家门前一片喜气洋洋,心中难免五味杂陈,摇摇头,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离去。
刚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阵欢呼,急忙回头去看,却是房家的管事正站在门前石阶上拿着一个簸萁,一把一把的撒赏钱。黄澄澄的铜钱雨点一般洒进人群里,有些没接住便直接掉到地上,叮叮当当满地打转。
长孙家仆人互视一眼,齐齐转身往回跑,挤进人群抢夺拾捡铜钱。
我们只是仆人,丢人不丢人的,与我们何干……
房家父子将王德让进正堂,请他上座,王德却坚持不受,惶恐道:“房相乃帝国功勋、陛下肱骨,老奴虽然只是一个阉宦,却也读过几本圣贤书,似您这般国之柱石,那是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圣贤,当着您的面儿,老奴岂敢上座?折寿啊!”
房玄龄摇头苦笑,笑骂道:“你这老奴当真嘴甜舌滑,怪不得宫里内饰上百,陛下却始终对你宠爱有加。”
既然王德推辞不受,房玄龄便坦然入座,王德与房遗直、房俊坐在下首。
侍女奉上香茗,王德道:“一门两国公,从古至今从未有这等荣耀集于一门,贵府门庭显耀,足以彪炳史册!这满朝文武谁家不艳羡钦佩?房相功勋赫赫,固然满朝上下无人能出其右,可二郎惊才绝艳、屡立殊勋,却也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朝中诸位勋戚论功勋或许只比房相差了一线,但虎父犬子者却比比皆是,这门庭勋位固然高绝,可后继无人又有何用?这一点,房相足以冠盖群雄、睥睨天下!”
一旁的房俊忍不住失笑。
这王德不愧是侍候皇帝的高手,瞧瞧这一番话说的,不说房玄龄如何英雄了得,而是吹嘘后继有人,到了房玄龄这等年纪,早将自身荣辱看得淡了,但唯独对于子嗣能否继承富贵权势看得很重,王德投其所好,不可谓不高明。
没见到房玄龄这等心境之人,见惯了风波雨雪,也笑得见牙不见眼么……
“总管客气了,吾家这逆子素来行事乖张、恣无忌惮,人人都叫他‘棒槌’,那可绝对没有冤枉他。不过本质上还是好的,讲义气,重情义,正需要总管这样的长辈加以管教,若是平素做下何等错事,还望总管勿要避嫌,不吝赐教,则老夫感激不尽。”
房玄龄也不是那种嘴上仁义道德内里不知变通的腐儒,他深知李二陛下对王德的信赖与器重,这样一个看似并不起眼的内侍,却能够知悉宫内一切动向,尤其对于李二陛下心思的揣摩可谓无人能及,只要与其交好,往后的好处多得数不完。
再者,如今是大唐,可不是两汉之时阉宦横行祸乱朝纲,王德虽然只是个阉人,但品行比之朝中诸多大臣也不见得便低了,见识更是高人一等,岂能对其等闲视之?
王德诚惶诚恐,道:“哎呦,房相您可不能这么说,满天底下谁不知房二郎刚烈无双、正直如铁?您这么说,万一二郎心头不忿,回头找老奴的麻烦,那老奴可就得哭天抢地咯!”
“他敢!”
房玄龄佯怒,道:“若是那逆子当真对总管不敬,总管只管来找老夫,看老夫剥了他的皮!”
房俊在一旁故作无奈,瞅着王德埋怨道:“总管您这就过分了吧?在下有何得罪之处,您直言即可,如今跑到父亲面前告状,可是有失您的身份。您不是素来自诩吕强那般人物么?望乡侯可不会这般四处告状。”
众人一起大笑。
吕强乃是汉灵帝时的中常侍,当时张让、赵忠等宦官专恣蠹政、贪污献媚,吕强却发现了汉帝国隐藏的巨大危机而忧心忡忡,他多次上书汉灵帝要广开言路,罢斥奸佞,任用忠臣良将,轻徭薄赋,减轻百姓负担。
身为宦官的吕强却极为反对宦官干政。
他曾在奏疏中写道:高祖曾立下誓约,非功臣不能封侯,但曹节、张让等宦官却都被封为了列侯,这些人谗谄媚主,佞邪徼宠,疾妒忠良,有赵高之祸……
黄巾起义爆发后,吕强又多次上书,建言为受党锢之祸迫害的忠臣平反,诛杀各地贪官。汉灵帝不仅没有采纳,反而大修宫室,热衷敛财。吕强劝谏说:天下的财富,原本就是陛下的,哪有公私之分?而今陛下敛诸郡之宝,积天下之缯,导致的后果是奸吏从中获益,而百姓却深受其苦,还请陛下能考虑臣的建议。
吕强的多次上书触动了赵忠等宦官的利益,被汉灵帝以贪污罪名拘捕,最终愤而自杀。
虽则身死,然而青史之上却留其名讳,载其事迹,《后汉书》为其列传,不吝溢美之词。
但凡是个太监,若有人将他比作吕强这样忠贞不贰之宦官,岂能不高兴?
这时候高阳公主一身宫装,从门外款款而来,王德急忙起身,上前大礼参拜:“老奴觐见殿下!”
他是皇帝家奴,公主亦等同于他的主人,即便嫁作人妇,依旧不改双方之身份。
高阳公主再是刁蛮,也不敢在王德这等大太监的面前摆谱,敛裾还礼,起身之后,摆手让身后跟着的侍女上前,笑道:“今日吾家大喜,本宫备下些许钱帛,赏给总管,沾沾喜气。”
王德忙笑道:“老奴本不该受,上门宣旨,实乃老奴之本分。不过既然是殿下赏赐,老奴就厚颜愧受了,多谢殿下。”
高阳公主喜滋滋道:“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就该这样才对。”
她虽然并不知自家郎君与王德私下里早已将利益牵绊在一起,只是知道郎君素来与这位父皇身边的大太监交好,故而也客客气气,极力拉拢。
王德也很识趣,顺杆儿就往上爬,房俊想要结交他以便知悉宫中的动向,他又何尝不想结交房俊,以为自己在宫外的奥援?
房玄龄提议摆酒宴请王德,王德却不敢接受,为难道:“非是老奴不知好歹,实在是陛下正在宫里头等着老奴回信儿呢,改日,改日老奴必定登门造访,腆着脸喝房相您一顿酒。”
房玄龄也知道他不敢在外逗留,便颔首道:“既然如此,老夫也不强留,总管回宫复命便是,改日有暇,咱们再叙。”
“一定,一定。”
王德躬身施礼,告退而出。
他虽然是个太监,但此番宣旨便是代表这皇帝,房家诸人一直将他送到大门外,就连房玄龄也站在大门口,看着王德登上马车回宫,这才关闭中门,返回正堂。
堂中,卢氏坐在那里,手里翻弄着圣旨以及玉碟勘合,一旁还有一大堆国公依仗,脸上笑开了花儿。房玄龄老早就已经是国公,这些东西她早就看腻了,可此番自己的儿子凭本事又捞了一个国公爵位,简直比当年房玄龄晋爵之时还要高兴。
武媚娘、萧淑儿、金德曼、房秀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啧啧称奇。
长媳杜氏坐在卢氏一旁,一脸艳羡。
家中男丁以及高阳公主从前院回来,卢氏便喜滋滋的看着房俊,夸赞道:“果然是娘的好儿子,振兴家门,光宗耀祖,咱们房家的祖坟都快冒青烟儿了!”
房玄龄脚步一顿,叱道:“胡说什么呢!”
儿子晋爵国公,自然是大喜之事,可岂能拿祖宗出来当陪衬?
几人落座,卢氏将房俊拽到自己身边,满眼都是宠溺满足:“咱们房家当真是积了阴德,你爹朝廷柱石位极人臣,如今又有你继承家业光宗耀祖,一代一代的永保富贵,娘心满意足。”
房俊被老娘这番夸赞小学生一般的言辞神态弄得很是尴尬,忙道:“娘这话儿子不敢苟同,不过是区区一个越国公而已,照比父亲的梁国公差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房玄龄便捋着胡须,微微颔首。
说到底咱也是老子,一家之主,生出来这样一个逆天的儿子已经压力够大了,这若是封地比自己还大,往后如何彰显人父之威严?
说不得,这小子尾巴高高翘起,都能上房揭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