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说过,诗以载文,却难言物。
词犹甚之!
诗只要注意韵脚平仄即可,而词不但有平仄,还有词牌为限,更加的难。
而在命题上,还是把前人的名诗改成宋词,全文既要符合前人之意境,还要顾忌词牌的表现形势,就是难上加难。
别忘了,《听颖师弹琴》写的韵调之美,用诗来表达都已经很难了,用词那就不是难的问题了。
苏子瞻这是要成精,为了泡妞,爆发小宇宙了。
算上他这一改,韩愈的这首迷诗在今晚可就是三度现世了。
别说三度,能有其中一度,就可为佳话了。三度 几乎就是旷古奇观!
而苏轼这首《昵昵儿女语》,也把这场因诗而起的文坛佳话推到了最高潮。
估计韩愈要是活着,看到此景,也要大赞一番了。
冷香奴现在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少年才子了,她搬到回山,就是来求词的。
当然,观澜文生们的水平,冷香奴是看不上的。她求的,是欧阳修的词、范仲淹的词、宋庠的词。
但是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苏轼的这首词,毫不弱于那些名儒大家之笔,简直就是绝妙。
忍不住坐到琴前,轻轻抚动,唱了起来。
“昵昵儿女语,灯火夜微明。”
“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
“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
唱了一遍,众人尚在陶醉,冷香奴却感觉不满意,撩动琴弦,又唱了一遍。
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对音律的痴迷之中,全然忘了身边尚有香客要陪。
而大伙儿也不觉怠慢,反而被冷香奴的专注所迷,乐在其中。
第二遍终了,冷香奴依旧眉头不展,无奈偏头问向萧巧哥,“公子以为哪里不妥?”
萧巧哥一怔,讪笑道:“此为苏公子赠词,不敢妄论。”
正主儿和作者都在这儿呢,她能说什么?
可冷香奴却不拘泥小结,略带娇嗔:“奴奴视公子若知音,公子怎可藏私,却是一定要说的。”
萧巧哥无法,只得道:“姑娘试试在第二段以宫调起,转角音,落平调。”
冷香奴一试,果然比刚才顺畅不少,喜道:“公子果然琴艺无双,如此升了一调,端是妙极。”
萧巧哥点头,不在搭话。心里却在暗自腹绯,词是好,但却没有唐哥哥的《玉青案》好。
冷香奴此刻是满心欢喜,转头看向苏轼,起身深施一礼,“公子所赐,奴奴明感五内,若无差池,下届花评少不得要拿公子的词来卖弄了。”
章悸等人闻言,只觉浑身无力,这下真没戏了。
用苏子瞻的词,也就意味着人家已经拔得了头筹,最后这一首词,当真的惊才绝艳力挽狂澜了。
而苏轼更是哈哈大笑,心里美得不行。
“姑娘哪里话,姑娘琴艺无双,歌美声甜,若用小生的词,那是小生的荣幸。”
冷香奴抿然一笑,“这话奴奴却是不敢接的,不说别的,单琴艺一道,奴奴就是比不过这位公子。”她说的是萧巧哥。
“哎~!”
苏轼一摆手,“依小生看,各有千秋,姑娘还犹胜一筹,何必妄自菲薄?”
王韶一皱眉,这孙子是收不住了吗?怎么还把青瑶拿出来比了?说伯仲之间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踩上一脚?就唐疯子那护犊子的作派,能放过你?
果然,唐奕已经被苏轼的话所吸引,抬头看了过来。
苏轼还真就收不住了,毕竟只有十八,还嫩得很。一听冷香奴花评要用他的词更是忘乎所以了。
心里只道:对不住了,青瑶姑娘!为了小生的幸福,你就忍了吧,小唐叔父应该不会在意吧?
“依小生看来,青瑶姑娘”
得意忘形的苏子瞻直接把萧巧哥的名字都给说出来了。
“青瑶姑娘那曲《楚声》虽是妙极,然也是雕琢许久、细思甚理的诚意之作。而且,青瑶久居观澜,深居简出,很难理解沙场争伐之境,亦无可体会诗中那种肝肠欲碎的情素。所以,《楚声》多了一丝温情,却少了一点厚度。”
“可香奴姑娘不但恢复了昌黎先生迷诗,把诗中意境演义得淋漓尽致,而观这后一首宋词,也是只两遍就达到了尽善尽美之境,实非常人所及也。”
冷香奴还真没听过这么夸人的,忍不住小女人心思地向唐奕微微昂首,意为,看吧,还是有懂风情的人物的。
但是,嘴上却不可唯心,萧巧哥的厉害,场中也只有她懂,“公子过讲,真论琴技.....”
苏轼都不等她说完,说不定说完又转到萧巧哥那边,没自己什么事儿了,这时候得强势。
“事实如此,香奴姑娘又何必自谦呢?”
“不信你问场中同窗,小生可有虚言?确实是姑娘更胜一筹。”
说着,真的看向曾巩、王韶、章惇等人。
可是,这帮家伙儿没一个人看他的,都把脸别向了它处。
你特么作死,别拉上我们!
“过了”曾布好心小声提醒苏轼,眼神不住地往唐奕那边飘。
没看唐子浩脸都绿了吗?你跟我们抖个机灵抢个戏也就算了,色胆包天地敢拿青瑶姑娘当垫脚石,这不找死吗?唐子浩那小心眼儿,能折腾死你!!!
大伙儿都不看他,苏轼心里咯噔一下子,终于想起这回抢的是谁的戏。
全身僵硬地转头缓缓看向唐奕,好吧,那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苏子瞻心说,完了,明天早操要倒霉 “说完了?”唐奕终于出声了,语气平和,温柔至极。
“呃”苏轼脸都白了,嘿嘿傻笑。“小唐叔父,您都听着呢啊?说完了,说完了”
“噗”
冷香奴乐了,小唐叔父?还小了一辈儿?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少年才子怎么一下就就哑火了。她哪知道这些儒生曾让唐奕折腾成什么样儿?
“我可不听着呢嘛?”唐奕顺着苏轼的话说。“挺精彩的,继续吧。”
“不了”
“继续吧。”
“不了”
“还是继续吧。”
“还是不了”
“那我来?”
苏轼稍稍松了口气,唐奕要是还能和你谈笑风声,说明没啥大问题。这货要是板起脸来,那才是要发疯的前兆呢。
“您请,您请!”
“好。”唐奕点点头。
“那还是我来吧。”
“拿纸笔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等冷香奴与徐妈子反应,萧巧哥就是一喜,忙不迭地亲自去把笔墨拿来,给唐奕备上。
唐哥哥这是要露上一手了。
唐奕倒没真生气,只是觉得这小子跳的有点过了,得敲打一下。
你拿我去垫一脚,唐奕都不觉得过份,人嘛,在女人面前卖弄,这是天性。虎狼求偶还得翘个尾巴,叫上两声呢。
可是,拿萧巧哥说事儿,却是不行了,这是他的底线。
拿过笔,丝毫不见酝酿,提笔就写,不带半分犹豫。
“乙未中秋,故旧重逢,甚欢。”
“愉悦之暇,犹思远交,赋词,谨念他乡亲朋。”
笔走龙蛇,袖袍荡漾,唐奕整个人都变得潇洒莫明。
冷香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有一瞬间整个人都痴了。
而唐奕一边写,还一边不温不火地说话:
“既然你说我家丫头临场不精、情绪不饱,那咱们也现写一词,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众人面面相阙,苏轼脸色一下就垮了下来,小声嘀咕:“他不会要‘抽筋儿’吧?”
王韶嘿嘿直乐,“多半是了。”
章悸则是狠狠一拍苏轼肩膀,“你也算可以的,唐疯子可是好久没抽筋儿了。”
“什么抽筋儿?”
冷香奴好奇问道,苏轼他们说的话,她可是一句也没听懂。
王韶笑道:“姑娘有缘,唐子浩可是很久没抽筋儿了。”
冷香奴更是疑惑,却闻苏轼侥幸道:“那可说不准,兴许有失水准!”
可千万别抽啊,要是让他比下去,可就白忙活一晚上了。
说话间,唐奕已经停笔,把写好的词,往萧巧哥手里一塞。
“唱给哥听听。”
萧巧哥已经看呆了,拿着新词愣了良久,才缓步步到琴前,脸上尽是喜悦、痴迷之色。
琴声一响,大伙儿一怔,都不自觉地看向苏轼,因为曲子和他那首《昵昵儿女语》一样,是同一词牌。
章惇愣愣道:“这就是为了灭苏子瞻写的啊!”
曾巩皱眉,“且先听听”
苏轼的那首词水平已经很高了,真的不太可能超越的。
萧巧哥终于开口唱词,而苏轼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在巧哥曼妙的歌声里,荡然无存。
曾巩、曾布、章惇、章衡、王韶、张载等人,更是呆立当场。
“真抽筋儿了,而且还抽了个大筋儿!!”
“疯了!”
“别吵,让我缓缓。”
冷香奴更是一脸惊骇地看看萧巧哥,再看看唐奕,万没想到,唐子浩的“抽筋儿”是这么个抽法。
只闻萧巧哥悠扬的歌声在凝香阁中回荡: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