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奕专心地抠着琴头,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把琴头已经雕琢得差不多了,只要再找铁匠镶上品柱,打几个调音钮就算完工了。
至于琴箱,唐奕觉得自己做着应该有点费劲,只得画出图来,找专业的木匠来做了。
等吉他做出来,唐奕还就不信了,柳永那货靠填几句酸词就能吃一辈子软饭,小爷肚子里的那些伤感情歌还不把大宋的靓姐们迷得北都找不着?
......
街上人潮熙攘,唐奕则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洋洋自得,完全没注意到,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头带纶巾的老头大喇喇地走进店来。
见唐奕怀抱“半截扁担”,老头劈头叫道:“大郎,莫要不务正业,快些做饭,老夫饿了!”
唐奕抬头一看,不禁白了老头一眼。
“蹭吃蹭喝还这般理直气壮的,除了你,可能全邓州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老头眼睛一立,“胡说!怎是蹭食?老夫前些天还给你提了几斤牛肉来,全当饭资。”
唐奕有些哭笑不得地放下手中活计,抱怨道:“你老是提来二斤牛肉不假,可二斤牛肉抵半年的饭资,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少废话!”老头大手一挥。“大不了改日再提二斤来便是。”
“......”
牛在这个时代是极为重要的生产工具,所以宋律禁止屠牛,即使是伤牛、病牛也要到官府报备才可宰杀贩卖。是以,牛肉在大宋是最珍贵的肉食,尤在羊肉之上。
但是,你老二斤牛肉吃了我半年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
这老头儿姓孙,是隔壁医馆的坐堂郎中。
自从唐记在西市开门迎客,两家一墙之隔,免不得时常往来。一来二去,这孙郎中倒是与唐奕混得顶熟,时常来唐奕这里蹭饭。
唐奕知道孙郎中膝下无儿无女,孤苦无依,倒也乐得他到这里来搭伙。
至于那些抱怨的话,纯粹是两人闲来无事逗闷子的玩笑之语。
要知道,与这老头儿逗嘴可是唐奕现在唯一算得上消遣的营生了。
唐奕经常拿一些后世的卫生常识,还有论坛里看来的对大宋的见解来为难这老头。常常弄得老头云里雾里,非要和唐奕争个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昨天,两人还就“病从口入和个人卫生”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
唐奕探头瞅了一眼店外,马伯新做的两锅生煎已经销售一空,正在收摊。
觉得也是时候管管自己的肚子了,唐奕绕出柜台,对孙郎中道:“早晚让你老给吃穷了!”
说着,就进了里间的厨房。
孙老头满意地目送唐奕进了厨房,他来蹭吃,倒不是没钱,做为邓州最有名的郎中,孙老头家底还是很丰厚的。主要还是这唐大郎的一手好厨艺让人吃了一次就放不下。
再说,这小子别看只有十四,但是能言敢讲,倒不失一个“有趣”之人。
马伯在外面收的差不多了,回头见孙郎中坐在店中,不禁摇头轻笑,心说,这位老倌来的倒是时候。
往灶里又添了几块木柴,揉面打馅,又摆上了一锅生煎准备一会儿供几人自食。
当众人各自忙活,孙郎中翘着二郎腿等着开饭之时,两个气质不凡的老少走进店来。
马婶一见,急忙上前,满心歉意道:“两位原谅责个,小店刚好收档了。”
两人一愣,“收档了?这么早?”
这一老一少都做文士打扮,一看就是有学问的大户之家出来的。
老的那个,须发灰白、目光如炬,一步一姿都透着一股中正之气;少的,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布袍纶布,书卷气极浓。
宋人爱极了读书人,只要喝过几年墨水,走到哪里都倍受尊敬,连孙郎中这等平日颇为倨傲之人都恭敬地柔声道:“两位不巧,这唐记卯时一过就收档了,如想品尝唐记美食,可中午、晚上再来。”
那少年人听闻,不禁一脸失落,懊恼地对那长者道:“都怪孩儿起晚了,要是早点出门就好了。要不,我们去别家寻些吃食,改日再来?”
那老者皱眉看了一眼唐记边上那家面食铺,似是没什么胃口,出声道:“算了,为父还不饿,你若是想吃,就买些带走,咱们直接出城。”
说着,转身欲走。
那少年不禁眉头锁得更深,迟疑了一下,对马婶施了一礼。
“这位婶子,原谅责个!家父近来体虚病弱,胃口很差,唯对贵店的生煎生出些兴致。婶子能否行个方便,念在家父的份上,单起一锅?”
“这......”马婶一阵为难。
要说,这文生一片孝心,所请并不过分,人家大老远奔着你来了,却没吃到,必是心中失落。
但是,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人人都来“求方便”,那唐记十二个时辰迎客也忙不过来。
正当马婶左右不是之时,唐奕端着几盘小菜从里间出来,朗声道:“外面灶上不是还坐着一锅吗?给两位客官捡上几个就是。”
唐奕发话,马婶自然从命,笑着问道:“两位是外带,还是在小店里面享用?”
那老者见店家肯变通,自然就折了回来。略一沉吟,便道:“多谢店家通容了,就在贵店用餐吧。”
唐奕放下菜肴,见马婶引着那两个文士落坐,不禁多看了那老者几眼。
这老者虽然脸色略显灰白,但却神清气定。灰白的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略显陈旧的儒袍也是浆洗得十分干净平整,一双锃亮的眼眸射出坚毅而慑人心神的光芒。
到了大宋之后,唐奕接触的多是市井小民、商户行武。至于读书人,也只是在街面上见过。像老者这般风度的,更是第一次见。
......
时间有限,唐奕只做了一道小炒牛肉、一道素炒时蔬、一盆蛋花汤,因主食是生煎包,为免油腻,又做了一道凉伴黄瓜,再加上现成的萝卜泡菜。
简单的四菜一汤,色鲜味美,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涨。
孙老头常来常往毫不见外,唐奕刚把菜摆上桌,他就拿起筷子开动了。
夹起一块牛肉满足地放到嘴里,一边闭目细品,一边含混道:“我看大郎这手艺只卖生煎却是可惜了,开家正店,一准是邓州第一的酒家。”
唐奕不禁笑了,“你还想让我当一辈子的厨子不成?”
......
这边孙老头与唐奕、马婶有说有笑,却不想早就引起了旁桌那两个文士的注意。
只听那青年文生向老者道:“想不到这店家还卖炒菜,父亲大人想必也怀念这种京城独味了,我们点上几道如何?”
老者微微一滞,木然点头。
闻听此言,孙郎中急道:“两位是误会了,唐记只售生煎、泡菜,炒菜只是大郎自家餐桌上的吃食,并不外卖的。”
二人一听,不由失望。
孙郎中一乐,“两位一看就是见识广博之人,这炒菜之法,可不是一般人见过的。”
“当年在京城却是尝过的,只是没想到在邓州城也能见到京城的炒菜。”
青年看了一眼唐奕那桌的美食,欲言又止。
其实,他很想让店家再通融下,为他们父子也来上一桌炒菜。
但是,读书人讲究个适可而止,刚刚麻烦人家多售了一份生煎,现在又有别请,未免有些得寸进尺。
唐奕一笑,附和道:“无非就是滚油热锅,大火急炒,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京城里的大酒楼故弄玄虚,想要垄断生意罢了。”
说完,在马婶耳边耳语两句,马婶就进了厨房。不多时,端出几盘和唐奕这桌一样的吃食,送到两位文士桌上。
“我家大郎说做的多,匀出一些给两位尝鲜,却是没什么花样儿供二位选择,二位莫怪。”
青年人不禁喜上眉梢,连连向马婶道谢。
这时,马伯的生煎也已经出锅,两桌人各自用食。
孙郎中左右看看,不由向马老三问道:“怎么不见你家小子?”
“一早就去城东采买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唐记生意极好,不光供应早餐,午、晚两餐也卖生煎,而且生意不比早上差。
一天下来,要出五、六十锅的生煎,面粉、菜肉的消耗不小,几乎每天早上,马大伟都要去城东的菜市采买。
“不用管他,咱们吃咱们的,灶上给他留着呢。”
孙郎中见怪不怪,一边安心吃饭,一边与众人闲聊。
“你家小子二十有四了吧?现在生意这么好,让唐大郎赶紧把他爹欠下的佣资还上,好给大伟找门亲。再拖下去,有钱都没好小娘愿意了。”
马老三一颤,欲言又止,偷偷地看了唐奕一眼。
其实他想说,唐大郎不改大户之家的作派,使钱从来都是大手大脚,食铺生意虽好,但也顶不住这般挥霍。
见无人应声,孙老头自知无趣,又把话头扯到了别处。
众人边吃边聊,聊着聊着,马伯突然没头没脑了冒出一句,“听说朝庭下了诏谕,朝官因被弹劾,虽然不曾贬降惩罚,但有改移其他官职,一律四年磨勘?”。
“你那都是老黄历了。”孙郎中边吃边道。
“此令去年初就有了。听说,就是专门针对范相公和那几位新政之臣的。有人怕官家把范公调出京城没几天又召回去,才逼着官家订下的这四年之期。”
马伯急道:“管他是新是老,只要有这么一条圣谕,那岂不是说范相公四年都钉在咱邓州了?”
众人没注意到,另一桌的父子二人听闻之后都不由的一滞,那老者更是送到嘴边的一箸小菜停在半空。
马伯继续道:“俺老汉可不管什么新不新政,只要范相公在邓州不走了,那就是咱们邓州的福气。范相公来了邓州还不足年,却已让全州上下一新,不仅免了繁琐农税,而且政令昌明,百姓得利。听说,近期还在修书院,大兴文教。”
唐奕一声嗤笑,“朝庭失了一位治世之臣,却便宜了咱们邓州百姓,这算不算是讽刺。”
如果早生个十年,唐奕一定要给这位范大神写封信,让他别鼓捣什么改革,最后只能是把自己给坑死。
马伯一脸的憨直,“十个好宰相也不如一个好知州。俺老汉可不管什么能不能臣,只知有范公在邓州一天,咱邓州就有好日子过!”
孙郎中也叹道:“范相公主持新政,前年还是如火如荼,大有治世安民的气象。谁能想到,这天说变就变,转眼之间,范相公、富相公、欧阳相公就失了势,吵得火热的新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唐奕正在心里吐槽,嘴上自然不善。
“狗屁不通,形势不明,早点收场倒是好事。”
孙郎中知道他又要说那套歪理来糊弄他们,揶揄道:“少拿......”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嗒一声,却是旁桌老者本就僵在那里,听了唐奕这句,更是全身一颤,竹筷应声而落,掉在桌上,传出一声轻响。
唐奕一转头,见老人家的筷子掉了,也不知道是自己惹的祸,忙叫马婶再为老者添一双筷子。
不想,少年文生啪的一声把竹著拍在了桌上,吓得众人一激灵。
“这位小哥,此言未免太过狂悖了吧?”少年文生语气颇为不善。
众人一愣,原本热络场面为之一滞。
马伯呆愣地看着那文生道:“公子,这是闹的哪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