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谥宗庙,依旧是大丧礼节的其中一环,意为把先帝谥号上请祖宗祈求天允。
当然,赵家祖宗不可能张嘴说行还是不行,且谥号已经是朝议过的,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这一天,赵室宗亲加上文武百官尽聚宗庙,请谥宗上。
唐奕作为辅政大臣,又是驸马,自然站在靠前的位置,仅次赵姓宗亲之后。
可是说实话,唐奕的心思根本就没在烧香焚表、磕头下拜这些礼数之上,眼神儿一个劲儿的往后殿飘。
虽然来赵氏宗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怎么说也是个外臣,寝殿可是从来没进去过的。
当然,那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倒是有个“传说”一直勾着唐奕的好奇心。
话说,太祖曾立一誓碑于宗庙寝殿的密室之中,上书三律被两宋皇帝奉为“天条”。
一曰:“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内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二曰:“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三曰:“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此誓碑在后世传的沸沸扬扬,有信其真者,亦有生疑不屑之辈,谁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这块碑。
唐奕好不容易身在北宋,他也好奇到底有没有这玩意。
如果有,是不是真写的就是这三句?
不过,要是真的有....
“啧啧啧....”不得不说,赵匡绝对是个自虐狂。
为了江山社稷,这位爷也是拼了,特么他一句话弄的两宋三百年的皇帝差点没让文人气死。
好不容易把繁文俗礼熬完了,群臣告退,唐奕也随着大流儿往出走。
不想,曹太后出声叫住唐奕,“大郎,且留步!”
唐奕不敢怠慢,“太后,还有何吩咐?”
曹太后抿然一笑,似有深意,“陛下要在太庙用斋,子浩可同食!”
百官们听的直砸吧嘴,心道,当官当到唐奕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小皇帝连吃个饭都想着他,而且还是太后亲自请,这等殊荣无出其右。
而唐奕却是另一番计较,祭祖这么大的日子,没事儿吃哪门子饭,估计是有事儿。
也不矫情,随赵曙和曹太后留了下来。
而接下来,可把唐奕乐坏了。
这吃饭不在偏殿,而是把地点设在了后殿寝宫。
一进去,唐奕这眼神儿就不老实了,四下扫看,就想找找哪有暗门。
可是,哪那么好找?与平常宫殿别无二致,屁都看不出来。
悻悻然暗道:本就是个传说,估计是没有吧!
收拾心情肃立一旁,等着曹太后先张嘴,看看到底是什么事儿非得今天说。
可是等了半天,曹太后就是不开口。
斋菜都上齐了,老太后就领着赵曙在一旁站着,不入席,亦不说话。
这时候,唐奕终于感觉到有一丝不对。
因为此时,侍奉左右的内侍宫人都出去了,寝殿之中只剩唐奕、赵曙和曹太后三人。
唐奕有点生疑,主动开口:“陛下、太后,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曹太后点头,确有要事,需大郎在场。
唐奕一脑门问号,只见曹太后终于向殿外一声招呼,应声进来一个老大监。
唐奕细看,竟从未见过。看那龙钟老态,应该比李秉臣的岁数还大。
“见过陛下!老奴见过太后,见过唐贤士!”
唐奕有点懵,看向曹太后和赵曙。
但闻太后为其解惑,“这是钱大官,专司太庙寝殿看护扫洗。”
环指大殿,“已经守护这寝殿近七十年了!”
“.....”唐奕心里咯噔一声。
七十年,专思“守护”?且太后言语之恭敬,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扫洗太监的程度。
唐奕下意识扫视着大殿,这里面还真有什么秘密?
另一边,曹太后并没有让唐奕疑惑太久,介绍过钱老大监,就从赵曙胸前贴身处取出一把钥匙交到钱老大监手中。
“有劳大官了!”
“太后客气,此为老奴本分。”
说罢,行至龙榻一侧,书格外,老佝偻的身躯挡着,咔咔两声脆响,书格应声左右分开,露出一密室。
隐隐约约可见密室正中立有一物,金丝大绸蒙着,看不清真容。
但是,依形状来看,不难猜,应该是一块碑。
唐奕都特么看傻了,要不是曹太后和赵曙都在这儿,他定会脱口惊呼:“还真特么有啊!?”
没错,真有!此乃赵室皇族之绝密所在,非新旧帝君交叠之际不可一观。平时则由不识字的内侍大监专司守护,世代相传。
但是,那块黄绸盖头的石碑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却是只有掀开来看看才知道了。
“子浩,陪官家进去吧!”曹太后的声音把唐奕从震惊之中拉了回来。
“啊...啊?”唐奕茫然一疑。“我?”
“对,你!”
曹太后淡然笑道:“这是先帝的临终遗命,让你陪着曙儿一起观瞻誓碑。”
“赵祯遗命?”
唐奕一滞,猛然想起,赵祯临终之前确实说过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我....”
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可是唐奕随之又停下来了。
那上面写的什么?真的是那三条吗?
唐奕好奇,可是好奇之余,他也是清醒的。
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看的誓碑,可能连曹太后都不知道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他唐奕有资格看吗?
即使赵祯给了他这个资格,那他能看吗?
在朝堂混迹这么多年,唐奕唯一认定的真理就是:这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今天只要进去了,早晚会被别人知道。
一段只有皇帝才能看的碑文让他这个臣子看了,合适吗?
会带来多少麻烦?有必要吗?
没有!!
想到此处,唐奕停了下来,潸然一笑,“奕终于明白先帝临终之时那句话的含义了。”
曹太后一疑,“先帝说了什么?”
“先帝说,让奕放心大胆的辅佐陛下,若有疑虑,有机会陪陛下入太庙一观,自然明白。”
看着密室之中黄绸裹身的石碑,唐奕露出一丝苦笑,“现在奕终于明白了,连太祖誓碑都不隐瞒于奕,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一旁的曹太后被唐奕几言触动心思,想到赵祯,面有哀戚,“先帝...是把子浩当亲子一般看待的。”
“嗯....”唐奕由衷点头。
一个皇帝能做到如此坦诚,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一个臣子能得到如此信任,他还有什么不知足?
淡笑着看向赵曙,“陛下,进去吧!”
赵曙一歪头,“姐夫先请。”
“不。”唐奕决然摇头。“我就不进了。”
“为何?”赵曙不解。“这可是先皇遗命,姐夫不能违抗的。”
“呵...”唐奕轻笑。“先皇遗命是让你姐夫我安心辅国,再不顾忌,踏踏实实为大宋谋福。”
“既然我已经安心了,又何必坏了祖宗规矩呢?”
“陛下独自进去便是。”
赵曙一阵茫然,不确定地看了看钱大官,又把目光定格在母后身上。
他是拿不准,要不要听姐夫的。
而钱大官也好,曹太后也罢,此时看唐奕的眼神尽是感激。
唐奕不入室观碑,在他们看来。更多的却是为赵曙着想。
没办法,先帝遗命,让唐奕陪赵曙观碑,曹太后也好,钱大官也罢,必须从命。
但是,一个连观瞻祖训都要辅政大臣陪着的皇帝,将来能有什么威信?又能有作为?于赵曙名声并不是什么好事。
唐奕不观碑,不但保住了赵家祖宗规矩,同时也维护了赵曙的君威。
二人又怎能不感激呢?
曹太后更是深深一拂,“多谢子浩了!”
唐奕没回话,主要是他没想到曹太后那一层,光想别的了。
催促赵曙,“进去吧,看完了好吃饭,姐夫我还饿着呢。”
赵曙扁着嘴,一脸的不高兴,“那好吧....”
说完,又是少年心性欢脱的一乐,凑到唐奕耳边,贼兮兮道:“没事儿,等朕看完了,背给姐夫听。”
“别!!!”唐奕立马一瞪眼睛。“烂你自己肚子里吧。”
撇了一眼密室,吐槽道:“那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不信你看着吧,早晚因为这块碑气的你想挠墙!”
“啊??”
赵曙登时一咧嘴,“那朕也不看了。”
“噗....”
唐奕心说,你别不看啊!你不看,那士大夫就该挠墙了,老子就成罪人了。
佯怒道:“你是皇帝,不看不行,赶紧的!”
“好吧....”
赵曙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磨磨蹭蹭地进了密室。回身想找母后和唐奕,却是钱老大官已经把密室暗门给关上了。
无法,借着烛光怔怔地看着石碑,伸手要掀黄绸,又有点不敢,犹豫再三,还是掀开了。
定睛一瞧.,立时生出怪异之想:
“姐夫是不是知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啊?”
“还真是憋屈....”
一云:“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谋逆,止于狱内赐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连坐支属。”
一云:“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一云:“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一云:
看到第三行,赵曙就已经无语了。
苍劲古字在此已陈列了百年,展现在他面前.....
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小赵曙心说,前些年经常见父皇被那些老相公气得饭都吃不下,就是因为这条!!
而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
连赵曙都开始不住吐槽,太祖就不能对自己家人好一些?发什么毒誓啊....
“咦??”
回过神来的赵曙这才有心思往下看,却是被第四行誓文惊的发出一声轻咦。
怔怔地盯着碑文看了半天,不由得嗷唠一声怪叫:
“姐夫....你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