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岩山的话让安争的心里有些触动。
是啊,天下之大,无论是燕国还是其他国家,哪怕是大羲都一样,是他安争这样的人多,还是王岩山那样的人多?
王岩山指着那些远远的围观的百姓:“你在为他们做事?你觉得他们值得可怜吗?一群根本不值得怜悯的东西,他们的存在,本来就应该处在最底层。他们的骨子里都是奴性,你不鞭打他们,他们脊背都痒痒。这样的人,你给他们自由?别闹了,自由?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他们都能翻了天!”
他看向安争:“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你是强者,名副其实的强者。我知道反抗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我不是陆明那样的蠢货。我是肯定要死的,但在我死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在地上坐下来,似乎不再重视他那身干净体面的锦衣。
“国公爷,你觉得你那一套能治理天下吗?这天下,大部分都是愚民,你越是宽松,他们越是觉得你好欺负。人就是这个操行......当坏官,那些人被欺负了,但服服帖帖的。但一个所谓的好官,被欺负的就是当官的。你高高在上,不懂得怎么和这些愚民打交道。”
安争摇头:“我比你知道。”
王岩山道:“算了,我也没必要和你说这些。我这些年在怀安县,如果是从一个当官的角度来看,我做的还算称职。这么多年,朝廷的钱粮赋税我一点儿都没少过。户部为什么给我嘉奖?是因为整个大燕,能像我这样一年一年一点儿亏空都没有的地方官不多!你也是当官的,那你来仔细想想,你应该站在当官的角度来办事,还是那些愚民的角度?”
杜瘦瘦骂道:“歪理邪说!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王岩山:“你当然可以杀我,杀了我的话,也能随便找个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但我可以把话说在这,谁也不如我。”
安争:“说遗言吧,这些话我不想跟你解释,解释只给能听懂的人。”
王岩山将手里的短刀丢在一边,语气平静:“其实我始终觉得这个世道不公,我做的当然也是不公的一种。如果我不死的话,我觉得将来我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宰相。做为一个修行者,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到达什么了不起的地步,但是对于权力来说,我比大部分人都知道怎么使用。”
他指了指安争:“不公的一种,是你这样的。你年轻,修为天赋好,所以年纪轻轻就成了高手。而你命还好,你年纪轻轻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在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已经在这个高度,还让别人怎么活?”
安争笑起来:“这句话你说对了,我就是要越来越成功,我越成功,你们这样的人死的越多。”
王岩山:“可以谈个条件吗?留下我的家人,我死。”
安争问:“那么你是愿意以一个修行者的身份跟我说这句话,还是一个当官的?”
王岩山苦笑:“当官的?那我就要被满门抄斩了吧。”
他跪下来,磕头:“修行者!”
安争点头:“好,修行者的江湖,祸不及家人,你死吧。”
王岩山将短刀捡起来,一刀戳进自己的心口,连犹豫都没有。他的身子往前一低,脑袋顶着地面倒了下去。那些守军士兵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们想反抗,可是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想跑,跑的了吗?
安争看着那些当兵的摇了摇头:“我尊敬每一个军人,但你们不是军人,所以连自杀的权利都不给你们。”
他一摆手,九幽魔铃响了一声。
所有人都昏迷了过去,却没死。
安争看了看县丞宋之海,那是一个可怜人,但是安争对这样的人并不同情,一点儿都不。宋之海这样的人应该没有做过恶,但是他妥协。不但在那些百姓被欺压的时候妥协,在他自己被欺压的时候也妥协。
安争看着他,冷笑:“你是一个投机客。”
宋之海的脸色变了,纸一样惨白。
安争语气冰冷的说道:“不要以为你刚才表现的那么大义凛然我就觉得你是个合格的为官者,你那大义凛然只是做给我看的而已。你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饱受委屈但一直坚守着为官者底线的好人,呸。”
安争呸了一声:“你是个垃圾......你用被欺压不反抗来换取的是什么?是你的官位,因为觉得你好欺负,你没威胁,所以王岩山才会把你留下继续当县丞。如果你真的有骨气,哪怕不反抗,也带着你的家人走了。可你没有,让你的家人跟着你一块吃苦受罪,满足的只不过是你那对官职的贪恋罢了。”
宋之海的身子颤抖着,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安争道:“你是一个好戏子,演技真不错。你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应该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对不对?可惜,我没被你感动,哪怕你穿着一件带补丁的官服。”
“但是。”
安争看着宋之海说道:“我却不得不用你,因为不用你我没有人可用。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怀安县的县令,你是我亲自任命的第一个为官者,所以我日后会死死的盯着你。你不是会做戏吗?那就一直做下去。”
他指了指那一地倒下的士兵:“你召集百姓把人都捆起来,然后在城门口挨着个的砍了脑袋。几百个人而已,杀不了多大一会儿。谁来杀,你一个一个的去挑。怀安城里谁被欺负的最狠,你就让谁来砍了这些人的脑袋。大概五百人的守军,二百多个泼皮无赖,你就找出七百个人来砍头,一个砍一个。”
他走到宋之海面前,蹲下来看着宋之海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安排吗?”
宋之海连忙垂头:“下官不知。”
“因为我想让你害怕......那些被欺负的人手上染了血,杀过人,他们就知道了如何去反抗。一旦你和王岩山走同一条路,那么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去想,我们能杀了王岩山的人,为什么不能杀你宋之海!”
这几句话,如重锤一样轰在宋之海的脑子里,震的他嗡嗡的。
安争站起 来:“开官仓放粮食,按照人口分,最起码够吃到明年粮食下来的时候。所有的良田都分配给百姓,每年的一半拿出来交给朝廷,一半留下自己吃用。你们地方县衙,可以留下一小部分。”
安争说完之后拍了拍宋之海的脑袋:“我不喜欢杀人,但习惯杀人,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你做了错事。”
宋之海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脸色白的吓人。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一刻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恶魔。
安争起身:“演戏去吧,我知道你能演好一个被欺压了这么多年终于扬眉吐气的好官。那些百姓会被你感动,他们都会支持你做这个县令的。”
安争走回去的时候,杜瘦瘦问:“这就完了?我好想憋着一口气没出来似的啊。”
安争缓缓摇头:“没办法,杀人也要有度。一个小小的县城,砍七百颗脑袋已经不少了。”
杜瘦瘦问:“安争,贪官凶吏有的治吗?”
安争摇头:“没的治。”
“那你......”
“我是控制,而不是治。靠暴力手段来控制,但谁也治不了那根,因为那是人性。我记得谁说过来着?谁也别吹牛逼,真的到了当官的位置上,能管住自己欲望的人有几个?靠暴力手段可以控制,但想治,除非我是神,给所有人把脑子换了。”
杜瘦瘦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很牛逼了,这么多年都没贪过你钱......”
安争白了他一眼:“你不用贪!都是你的!”
杜瘦瘦嘿嘿笑:“因为这破事耽误了那么久,咱们还是赶路吧。杀人的事我是不想看了,哪儿都有这种恶人这种恶事。等到太平了不打仗了,到时候天天杀都杀不完。”
安争:“杀不完,让他们害怕就是了。”
杜瘦瘦:“你说过,人性里的贪,比怕死还要强烈。有些人明知道会死,还是要贪。”
安争:“那就让他们死呗。”
两个人让马车掉头,继续朝着北方赶路。身后传来宋之海慷慨激昂的演讲的声音,他四周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杜瘦瘦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啐了一口浓痰。
马车里,古千叶忽然问了一句:“安争,秩序,真的可以维持吗?任何一个国家都制定了秩序,但秩序其实并不存在对不对?”
安争摇头:“存在,只是立不稳。”
古千叶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这个问题本来就不是她能思考清楚的,她的世界很单纯。
杜瘦瘦问:“我忽然想到一个词......或者说是外号。你这么杀人,那些贪官坏人做恶的,会怕你怕到骨子里。所以你就是他们的恶魔,我以后关你叫小怕怕好不好?”
安争:“我操......”
杜瘦瘦:“有什么问题吗?”
“我是他们的恶魔,所以他妈的我叫小怕怕?”
“不够大气是吧......我想想啊,那叫大怕怕?”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