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争看着面前跪倒在地上,脸都已经扭曲了的尹稚停,心里也一样的疼。他可以出手无情的杀死其他仇人,哪怕对陈重器出手也许都不会这样犹豫,可是对尹稚停他有些没办法下杀手。
尹稚停抬起头看着安争,眼睛都红了:“谢谢,麻烦你动手吧。在你杀我之前,有一件事我想求你我没有告诉我的同袍,我不想让他们看不起我。所以我死之后,麻烦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安争微微皱眉:“你不想让人看不起?”
尹稚停抬手将脸上的眼泪和鼻涕都抹掉:“是啊,我怕让人看不起。”
说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让安争看不懂的东西。
“给我一个理由,当初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我不想让人看不起。”
尹稚停跪在那,抬着头看着安争:“这就是答案,没错我知道自己笨,修行上没有什么天赋,做事也没有什么能力。当初他收留我,只是看我可怜。但我一直在害怕,害怕自己对不起他给我的这件衣服我整天整夜的睡不着觉,整天整夜的担心自己会因为失职而让他生气。”
尹稚停看向安争:“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
安争没有说话,看向尹稚停的眼神越发的寒冷。
尹稚停苦笑:“你一定不能理解,后来有个人无意之中说到一句话,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恩情太大,无以为报。又整天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被他看不起。所以”
安争怒视:“所以只能杀了他?”
“不!”
尹稚停站起来,声音忽然提高:“我出卖他,并不是因为这些!没错,我的修为境界是不高,修行天赋也不好,不太会做事也不太会做人,但既然进了明法司,我就要往上爬?!这能完全怪我自己吗?归根结底还不是他的原因?如果不是他把我带进了大羲的圣城,带进了明法司,我会看到那繁华锦绣的世界吗?我会沉浸在享受之中难以自拔吗?”
他看着安争:“所以我知道自己错了,但他难道就没错吗?”
安争摇了摇头:“你已经完全扭曲了。”
尹稚停一摆手:“这本就是个扭曲的世界!我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有什么不对?他既然把我带进了明法司,为什么阻碍我的发展?我的前途,凭什么是他决定的?”
他喊完了之后,忽然有颓丧下来:“可我没想到他会死他们告诉我,只是因为方争挡着他们的路了,把方争骗出去教训一下,让他不再是明法司的首座。我信了他们,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杀了他”
安争忽然发现,尹稚停已经疯了,他被自己逼疯了。
各种扭曲,各种胡思乱想。
尹稚停站直了身子:“方争说,男人,要顶天立地,行得正坐得端。我出卖了他,我认。如果你是来为他报仇的,那你动手吧,我是不会还手的。”
安争摇头:“我不杀你,你或者比你死了还要受折磨。”
尹稚停僵硬的看着安争:“求你求你杀了我,我没勇气自杀。”
安争一边走一边说道:“拿出来你欺骗自己欺骗方争的勇气试试?”
尹稚停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绣春刀。他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将刀子从刀鞘里抽出来,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咬着牙,手背上青筋毕露。可是他连着试了好几次,最终还是不敢将刀子抹下去。
“求你!”
他朝着安争的背影喊:“求你帮我。”
安争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着尹稚停:“当年他把你带走的时候,你饥寒交迫,可你始终不肯讨饭,而是极力的去寻找自己能做些什么来换一顿饭吃。你愿意做苦力,愿意付出劳动,那个时候的你,比你现在有勇气。有些时候,人一旦做了亏心事,就是一个可怕的开始,你会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曾经和自己亲密的人了。”
安争走回去,手放在尹稚停的手上,往后一拉。
血噗的一声喷出来,喷了安争一身。
安争却站在那,没有躲闪。
尹稚停缓缓的跪了下去,嗓子里发出咔咔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安争似乎是听到了一声谢谢。
安争转身,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陈少白。
“你这个人,终究还是心软。”
“我杀了他,为什么你说我心软?”
“如果你心真的够硬,就不会回去杀了他,而是按照你刚才说的,让他活着。”
安争默然无语。
陈少白递给安争一壶酒,安争仰着脖子灌了一口:“你经历过背叛吗?”
陈少白摇头:“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我见到过。而且你要相信,我见到过的背叛比你见到过的要多的多。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跟你说过有些时候,其实报仇并不是一件很爽的事,往往这个报仇的过程会很痛苦。”
安争看向陈少白:“你似乎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
陈少白:“你和我老子之间有个挺让人无语的联系,你们俩之间好像比我们俩之间关系还密切呢。”
安争忽然发现自己很笨,陈少白的父亲可以随时和自己联系,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所以知道自己的一些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原来挺了不起的。”
陈少白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胖子他们?”
安争:“一直想,一直有些犹豫。”
陈少白:“犹豫个蛋啊,你们是亲人,家人,没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想的太多了。要是我,早就已经告诉他们了。”
安争摇头:“我犹豫,不是因为我不想告诉他们,而是因为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一旦他们知道我是谁,万一说出去,追杀我的人就会用他们来威胁我,或者直接抓住他们逼问,我的对手太强了,等到我把所有仇人杀光之后,我会告诉他们的。”
陈少白点了点头:“这样说倒也有几分道理后悔吗?来车贤国。”
安争:“不后悔,算是和过去有个彻底的告别。”
他看向陈少白:“你先回去吧。”
陈少白问:“你去干什么?”
安争头也不回的走了:“杀个人。”
陈少白看着安争的背影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这样的人活着有多累,难道就不知道找个帮手?”
今天夜里幽国神会和西羌国的那些人都不在,显然他们是故意躲出去的。赵国的人要动手,这些人巴不得看热闹。安争的目标,就是幽国神会那个叫庄动的司首。不过这个人既然能参与当时围攻自己,修为最不济也要在小满境。安争现在的境界还在囚欲,他选择自己动手怎么看都有些胆大包天。
许眉黛说,这些人她来杀。安争只需要等着就是了,可他却不想等着。
在这样的夜色之中,陌生的城市,寻找一个陌生的人何其艰难?可是安争曾经是大羲明法司的首座,对于找人来说,他有着远超别人的经验。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在孔雀城西城的一家客栈外面,安争就找到了那些人的踪迹。幽国神会的人向来故作神秘,哪怕就算是坐骑也要弄的好像很了不起很神秘的妖兽。而西羌国的人更好找,他们人数众多,且坐骑上都有西羌国特殊的标记。
客栈门口,安争轻轻敲了敲门。
店小二揉着眼睛出来,打开门看了看安争:“这位爷,本店已经客满了,你去别家看看?”
安争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店小二也知道城里最近来了很多中原人,这些家伙都是修行者。而且车贤国朝廷里下了命令,对这些中原来的人要保持客气。他想了想反正也是中原人之间的事,爱找谁找谁。
“你找哪位?”
“他找我。”
回答店小二的不是安争,而是幽国神会那个司首庄动。
庄动站在二楼楼梯口,朝着安争点了点头:“上来坐。”
安争举步走进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上了二楼之后,安争发现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微微皱眉,跟着庄动进了客栈的房间。当安争进门之后,脸色就变了屋子里,堆积着很多尸体。这个房间很大,但是现在已经快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尸体堆起来老高,几乎顶着房顶。
“稍稍有些乱。”
庄动做了个请的手势:“有些人不愿意信守承诺,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这样,所以只能杀了。”
死的都是西羌国的人,足有七八十个人,都被塞进这屋子里。几乎没有人见血,可见庄动杀人有多恐怖。而且楼下还有值夜的店小二,居然完全没有听到二楼动手的声音。那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被杀,七八十个人,难道连发出呼喊都来不及就死了?
“这些人出了价钱,让我杀你。可是你的价钱不止他们给的那一点儿,我想提价,他们不乐意。”
庄动清理出来一个地方,拽了两把凳子和安争面对面坐下:“我看到你杀尹稚停了,所以我猜着,你可能会来找我。”
安争问:“你又是为什么猜到的?”
庄动笑了笑:“心结正如你对尹稚停说的,一个人如果做了亏心事,就会形成心结。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只要是想起来,心里都会不舒服。你和尹稚停以前没有什么交集,现在你杀了他,当然不是因为他比你长的漂亮些。所以想,可能便是因为我那解不开的心结。”
“你是他什么人?”
庄动问。
安争:“传人。”
庄动赞叹道:“了不起,被围攻之后明明已经油尽灯枯,居然还能强撑着活下来,而且还有了自己的传人。所以当时我犹豫过,对手是方争那样的人,我有什么资格?可是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找我的是陈重器,我不能拒绝。之所以不能拒绝,当然不是因为我城市他的门客,他对我有恩。而是因为我了解他,一旦当他把这件事对我说了,那我只能接受,不然就是死。”
安争嗯了一声:“这倒是我不了解的。”
庄动忍不住笑起来:“别说你,你师父都没有发现他这样的性格。陈重器的演技,真是令人佩服。方争一直认为他最好的兄弟就是陈重器,所以才会死的那么惨。”
庄动道:“要不要喝一杯?”
安争:“你似乎很坦然,一点儿也不像有心结的样子。”
庄动笑起来:“我啊我这个人心稍微大一些,而且有自己的准则。那就是收钱,陈重器让我出手,给的钱足够多就行了。哈亚虎让我杀你,给的银子不够多就不行。所以呢,在我这,什么事都能用钱来衡量。当我想到我已经拿了银子,所以就心安理得。”
他给安争倒了一杯酒:“一会儿你准备好了的话,告诉我,咱们出去打。”
安争:“我倒是好奇,陈重器给了你多少钱?”
庄动:“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安争笑了笑,有些开心:“那是杀方争的钱,我觉得杀了你之后,我有必要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