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话众人都是笑起来,没有人相信张瀚也会心慌意乱,找不到办法。
有一些年轻的军司人员忍不住满脸是笑,老成点的也是频频点头,看来张大人早就料到各地的殷实商家会报效捐输,心里早就有定计,是以田季堂抓瞎,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也似,对张大人来说,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孙敬亭这时摆了摆手,军司人员知道他们要密谈,于是都退了开去。
孙敬亭见人走了,只有田季堂和蒋义几个留在身边,因向张瀚问道:“百姓尚且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咱们凭白无故,为何能收受人家的银子?况且,这是三万两的巨款,不怕你恼,万历四十五年时,尊家的和裕升虽然两代经营,全部身家也不过比此数多些而已。”
张瀚道:“他们当然有所求,不过还好不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他们的心思我明白,恰恰是好事情。”
当下张瀚将漠北商道的事情说了,最后对孙敬亭道:“漠北到俄罗斯的商道,现在看着不起眼,将来肯定比前些年的各地的马市要兴旺的多,当年的马市,最大的是张家口,其次是偏关和新平堡等地,辽东的宽甸和抚顺关马市规模又要小一些,张家口一地,光是因马市兴起的店铺商行就有过千家,从堡门往北,十来里地全部是商行铺面,天底下但凡有的货物张家口也是有的,这般繁华,朝廷开马市时想的到吗?佩特林身为俄皇使者,路过张家口时都为当地的繁荣所震惊,倒是入了京城,感觉不过寥寥了。咱们恢复对内蒙的贸易,再加上漠北,套部,可能将来还有蒙古左翼,再加上俄罗斯一国与咱们贸易,你想想,这是多大的盘子,是当初张家口能比的?这么大的盘口,咱们一家再强也吃不光,我早就有打算,等商道开辟,和裕升肯定先站稳了再说,然后慢慢放口内商人参与其中,商家多了,货物齐备,贸易的蒙古人和俄罗斯商人也就会越来越多,这是两利的事情。然则,我们辛苦修路,派驻兵马,却不是为了给别人做买卖用的,收税则是势在必行,这税费高低,当然是第一看规模,第二看远近亲疏,这两人现在的打算就是趁着咱们困难,狠狠拉自己一刀,出一下血,用这件事,买一个亲近的位置……人都要谋自己的位置,位置这东西却是虚无缥缈,很难界定,真的拿银子定下来,还是很合算的了。”
张瀚说到后来,已经很有些调侃的感觉,不过孙敬亭和田季堂都是明白过来了。
田季堂一脸期冀的道:“那这银子,看起来是能收?”
孙敬亭则道:“那么这位置,放在什么样的档次最为合适呢?”
张瀚沉吟片刻,说道:“银子是能收的,而且要大张旗鼓,这样旬月之内,数十万可得。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今年的亏空,但也算不无小补。至于何种地位,就按三万两为线吧,三万,给荣誉理事,平时在和裕升内各种待遇皆按理事来算,也可以用理事的身份减免将来在草原上的税赋费用,我们也会保障他们的安全,也可以按内部价格,卖给他们草原上的土地,由他们到草原上屯垦开荒。”
孙敬亭摇头笑道:“这帮子,到草原上赚钱是愿意的,去安家开荒,怕还是不太愿意。”
“时也,势也。”张瀚悠然道:“若是在数年之前,你敢想象会有张家口的大豪商上赶着给咱们送银子?想也不敢想罢?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大家不仅想送银子给我,还害怕这银子送不出去呢。至于去草原垦荒也是一样,咱们已经垦出那么多,地盘大的很,千万亩田也是等闲,真要放开手脚,得垦出多少来?就算咱们要留一些地盘用来放牧,但可垦地方还是极大,这些地,也不可能全是咱们自己开垦,放开一些,叫这些出了钱的大东主分去,迟早会有第一家来开荒,接着便是十家百家,草原的地我也不会完全放开,要保留牧场么,这么一来还会形成竟争,我手头要留多一些地,谁出银子多,谁更心诚,我赐的地就越好,地盘就越大,这样一来,出银子的人,当然就觉得值,而且会把地当宝贝……”
听到这里,孙敬亭已经连连摇头,田季堂则是目瞪口呆……孙敬亭指着张瀚道:“你呀你呀,真是把人心算尽了呢。”
张瀚笑着对田季堂道:“老田你还傻站着做甚?你亲自去张家口接银子,你的身份也够了。替我好生谢着他们,并且申明军司会给他们授荣誉理事之事,另外告诉他们,仪式很正经,很风光,所以不能随意举行,在张家口办一次,将来在青城再集体办一次,什么印信,腰牌,服饰,最近叫军政司设计制一套出来,到青城时,授给他们。”
这一次,倒是真的把人心算尽了!
天亮之后,和裕升京城分号的门口,又是站了乌泱泱一地的人。
虽说刘吉等人威望信誉都是一等一的,叫人挑不出理,说不出话来,这个年代,又向来是以信誉为先做买卖,信誉远比一纸合同还要管用的多。这个年头,不是白纸黑字就好打官司的,普通百姓包括商家在内都不会轻易到衙门打官司,俗语有云:“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其实也是将当时官府的情形说透了,从帮闲到胥吏衙役师爷乃至官员,对小民敲骨吸髓是常有的事,没事还会被生出事来盘剥一番,更何况自己跑到衙门里去自寻麻烦?信誉为先,诚信为本,绝对是大明商界乃至民间交易的常态,不讲信誉多半是自毁前程,得不偿失。有刘吉昨晚的表示和保证,按理来说大家应当很是信任,不必有所悬心,然而毕竟财帛相关,很多中小商人是把全部家当都叫和裕升代存着,万一有什么不妥,那可就只能回家上吊,全家性命相关的事,信誉什么的就太轻飘飘的了,一大早晨,天还没有亮,和裕升分号门口就站满了人等候,等各城门按着鼓楼报时的鼓点打开城门时,正阳门大街上和裕升分号的门前已经站了黑压压一地的人,除了提银子的,当然也有很多闲人和“有心人”。
“怎么还没有开门?”一个穿竹绸夹袍的清瘦商人,一脸惶急的问。
“按规矩是辰时初刻开门。”不远处一个瞧热闹的京城土著吃着手里的油饼,满脸油光的道:“急什么,和裕升的规矩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多谢。”
人家尽管谢了,这京城土著还是不免嘀咕几句:乡下脑壳。
这里多半是外地客商,听到了不免怒目而视,这京城土著看样子四十不到,一脸油滑气息,见惹了众怒,当下低下两眼,从人群中往外挤出去,人们见他这样,倒也不好再同这人计较,待看这个京师人挤出人群,却是走到一个算命起褂的摊子上去了。
史从斌也夹在人群里等着看一会的结果如何,原本他已经取了银子,不该再到此地来,然而昨晚史可法再三拜托……史可法和汪文言等人都算是官面上的人,他们当然不会亲自到此地来,以防物议,但派了手下来,怕他们也看不懂什么,看不出真正的门道来,是以不管怎样,史可法还是厚着脸皮从了侄儿的请求,跑到和裕升这里来瞧这场“热闹。”
史从斌心里也是确定了和裕升银根紧张的事,但既然和裕升此前腾挪的开,说明银根再紧也不曾影响经营,被自己这么一闹,等于是釜底抽薪,这一下注定要撑不下去,一想已经合作几年,自己也得益于和裕升多矣,结果闹了这么一出,等于是背后捅了人家一刀,想来心里宁不惭愧?
心中有鬼,史从斌也是不好站的太近,待听到门板响动时,便是往后又站了几步。
“周奎,你看今日这事,到底是哪边能赢?”
周奎就是刚刚被众人怒目而视的京师土著,今年三十六岁,一向以卖爻算卦为生,在正阳门多少还算有一些名气,算是街面上有字号的人物,瞧热闹的正阳门一带的百姓,围在周奎身边站了一大圈。
“当然是和裕升!”
周奎斩钉截铁的道:“这帮孙子,乡下脑壳,土豹子,听风就是雨,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混帐行子的撺掇,就跑来挤兑和裕升?也不看看他们手头那几两银子算个屁,和裕升张东主手里头随便撒点出来,也比他们全部身家还要多的多。”
有个街市上闲晃的京油子听了不愤,笑着道:“周奎你倒是真能捧和裕升,再怎样这店也就是个山西老倌儿开的商行,听你的话,能比国公侯伯们开的店还厉害了。”
周奎冷笑一声,厉声说道:“国公侯伯?我只说一句,你看哪家勋贵家能掏腾出和裕升上回救援辽东时的那一千多辆四轮大车,今天老周一个头嗑在地上,给他赔罪!”
这一句话,顿时就堵的人们说不出话来!
这时众人才猛然想起来,原来和裕升确实是在辽东那边救援十三山的大事上头出过力,而且还是出了不小的力,一千多辆大车分批进京,那车身造型,高大的四轮大车聚集一处,惹动了多少人出来观看这西洋景,又有多少辽东逃出来的难民聚集在一起,涕泪交加?时隔不久,居然大伙儿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