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续文还算好,本性厚道,象张学曾,张续宗是长孙,可能自小被骄宠了一些,脾气有些大,现在过来的脚步就很急促,脸也板着。
张瀚看着,放下笔,皱眉道:“续宗,你这一早晨象打冲锋一样,做什么?”
张续宗当着张瀚的面还是不敢冒犯,不过脸色还是难看,说道:“李梦年安排我去管那些俄罗斯人,结果他们早晨闹事,那个叫马多夫的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叫唤,我听不懂他们的话,料想是在骂人,这事可真是气人。”
张瀚脸有些冷,看了看李梦年后向张续宗道:“人家早晨起来,不过要问何时见面,你敷衍几句,然后安排早饭,多陪几个笑脸,岂有客人向主人发火的道理?李梦年昨天一直陪着他们,怎么没有出事?”
张续宗气道:“我怎么知道李梦年给我埋了什么雷。”
李梦年在一旁一脸无奈,张续宗在侍从司里向来就是这脾气,有时候连李慎明也敢顶几句嘴。
“你越发糊涂,人家想你立点功,你看不出来,反而怪人。”张瀚冷然道:“你下去吧,这事不用你管了。”
张瀚心里虽气,却也没有处罚张续宗的打算,事情不大,再者亲族里好歹要留两个招牌幌子,这年头的人和后世不一样,所有人都是依族而居,不睦亲族的人就算有理也会被说成没良心,张瀚和张辇是嫡亲还闹的不开心,但那是祖上的事,若是把续宗撵开,恐怕有人会拿这事出来大造声势,败坏他的名声。
张续宗也有些害怕,脸上还是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顿了顿不出声就走了。
张瀚忍了气,问张续文道:“续文你有什么事?”
张续文道:“挂甲台那边急报,说是发现瘟疫。”
“瘟疫不是小事。”张瀚道:“他们要什么药,还有派军医,都赶紧批复下来,叫军政司赶紧执行。另外再加派军政司的人过去,周大牛干什么吃的,都快入冬了还闹瘟疫!”
“和他们说,治不如防,卫生一定要注意。”张瀚发脾气道:“再爆发瘟疫,叫周大牛自己过来亲自向我解释。”
张续文一边听一边拿笔速记,记完后见张瀚无话了,方才说道:“六叔公带着续国他们过来,想见一见你。”
张瀚怎么也不知道这六叔公是谁,张续文见他一脸懵懂,说道:“是三老太爷那一支,算远宗了。”
张四维子嗣众多,张瀚和张续文都是泰征和甲征兄弟的后裔,三老太爷这一支已经已经远的不能再远。
张瀚道:“我不见他们,你把带来的人引去考核,合格就留不合格就不留,他们要走就送五十两程仪,叫续宗陪他们,这事他比你在行。”
“是。”张续文答应下来离开。
张瀚这才向李梦年道:“以后要紧的事不要叫续宗做,把佩特林他们请来吧。”
佩特林一行人当然不会被安排在官邸居住,他们的待遇比李国助差的远了,侍从司的人在北边找了一个院子给他们住,离工场区较近,晚上也是听到锵锵的击打声,水流带动的机器锻打或辊轧,声响当然不小,好在这些人都喝的烂醉,倒也没有人嫌吵。
早晨起来,老毛子们一个个想起自己的任务来,当然要吵着见张瀚,正好张续宗摆大爷脾气,招呼也不周,脸色又难看,马多夫他们没有一个是善茬……他们都是从欧洲地界翻过乌拉尔山,从那边过来现在几乎还没有城市,只有沿着河流的地方有一些较大的定居点,更多的地方就是广袤的无人区,近中亚地方时还要小心鞑靼人和野兽,这样的人神经粗大,悍不畏死……张续宗倒真的是受了气,不过也算是他自己活该。
听到张瀚召见,佩特林等人好歹还把自己的头发梳理了一下,衣着也略加整治。
在大中国城他们想见中国皇帝,当然未能如愿,到了这里,听说张瀚也是三品武官,等于是俄罗斯人的总督一类的官职,加上这一大片基业,各人心中还是有些郑重,但他们并无畏惧之情,俄罗斯已经走上了强国的道路,加上他们原本就凶悍的民族特性,这些人走到哪里也不会学会敬畏。
再者在佩特林等人眼里,中国人虽然算富裕,但远不能称为强大,他们似乎偏于柔弱,政治架构混乱,对蛮族缺乏进攻性,整个国家没有进取心,军事力量偏弱,佩特林一行穿越的都是大明的北边重地,他们看过很多营兵,感觉和叫花子没有区别。
在俄国,佩剑和拿着火枪,抢下大片土地的人被称为英雄,他们在中国感觉不到俄罗斯的这种精神。
怀着一种潜意识里藏着的自傲,佩特林一行人走出了住处。
在他们眼前,还是昨天那副场景,今天的人似乎还多了一些。
道路上络绎不绝的全是人流,有一些是往地里做活计的农人,天在下雨,各人的脸上都有欢喜之色,雨不大,正好可以做一些活计,人们谈笑着,脸上满是欢快的表情,扛着农具慢慢往农田里走去。
佩特林知道这些人都是佃农……李庄为核心方圆近十万亩地全是张瀚的私产,农民当然也就是佃农,他看到这些佃农脸上全是轻松写意的笑容,有些不解的摇摇头。
在俄国,农奴是最底层的阶级,佩特林在他们脸上只能看到愁苦和消瘦,并由此带来死亡的阴影。
马多夫道:“明国真富,我看不少人都穿着呢绒衣料的衣服。”
佩特林点点头,没有说话,眼中的光芒更加热烈起来。
俄国人看到人流更加密集,都是成百上千的人一起往东北方向的工场区走。俄国人知道那边是大型的工场,也有火器试验的地方,不停的传来机器的响声与火炮火枪打响的声音。
他们看到这些来应试做工的人穿着要比佃农差些,衣料很差,多数带着补丁,人们的脸也普遍清瘦许多,很多人脸上都带着希翼的表情。
人流形成一股长流,人们都站在道路的右边,整齐的排成一条长蛇般的长队,左边的道路空出来,不停的有马车经过。
马多夫嘀咕道:“明国人真多,简直象一大群的蚂蚁。”
在场的俄国人都有一样的想法,他们久居在托木斯克,那里经常几百里方圆没有一户人家,更不要说这样的长龙般的队伍,就算是俄罗斯的腹地,也很难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
一队胸甲骑兵策马经过,不少人鼓起掌来。
佩特林等人的气焰被压下去很多,这些胸甲骑兵放在欧洲也是要重金砸出来,只有几个军事强国拥有这种精锐骑兵。
他们又想起昨晚在院落外的那一队火铳手,似乎手中的武器比自己想拿出来贸易的要精良的多,应该是欧洲最高的水平,气焰又落下去几分。
抵达张瀚官邸之后,这一次佩特林一行顺利的见到了张瀚。
雨下小了,张瀚叫佩特林等人在花厅见面,窗子打开,湿润的风吹进来,叫人感觉微冷而舒适。
“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佩特林横臂胸前,深深鞠躬行礼,不管怎样,张瀚是他们眼前看到强势力量的主宰,权势不说,光是官位也是明国的高级武官,他们也得有相当的礼节上的尊重。
“佩特林先生,远道而来,实在辛苦。”张瀚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当然他不会展露出佩特林希望的热情,只是适度的表示了欢迎。
各人坐下后,张瀚道:“此次佩特林特使又是来我大明京师出使么?”
佩特林道:“不是这样,此次我们专门出使前来。”
张瀚道:“应该是为了开通商道,互相贸易之事?”
“是。”佩特林道:“我们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我记得,在前两年我和张大人偶遇时,听闻了张大人的力量之后,我就有这样的想法。”
张瀚轻笑一声,说道:“问题是我们还有最大的难题……道路太远。”
佩特林道:“和裕升的商队已经能够抵达漠北,为何不能与我们俄罗斯贸易?”
“我们是绕过了漠北西部的沙漠和山区,”张瀚道:“从地图上看就知道,外喀尔喀三部的西南侧是阿尔泰山脉,往北则是萨彦岭,就算东北部也有好几处戈壁地带,好在蒙古人自己熟悉地利,我们从青城方向一路向北,理想的终点是大寺院,也是活佛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的供养地,但测算过距离,足有两千四百里,大片的无人区,代价太大,所以我们抵达土谢图汗部中段,也就是故元的沙兰秃站地,这里距青城五百里左右,已经是目前我们商队北上的极限。”
在张瀚说话的时候,侍从司的人已经在一边展开地图,张瀚一边说一边结合地图,十分清楚。
“总之,”张瀚看着佩特林道:“不论是到大寺院还是继续向北,目前我们的实力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