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爷息怒。”四品指挥佥事反而向马超人打起躬来,李国华连声道:“还不是摊派驿站使费的事,指挥使给贵商会摊派的是五百两,贵商会只愿出八十两,这个数字相差太大,指挥使感觉面子上下不来……”
“放他的屁。”马超人怒道:“他以为自己是知县?天成卫境内不过一个驿站,又非冲要地方,过往官员不多,驿马才不到三十匹,一年用草束十万束也嫌多,豆料加杂费撑死了三五百两,朝廷已经拨给经费,多出来的开销最多不足二百之数,他在卫中各处摊派,已经加征数百两,我商会拿八十两也是给他这个指挥面子了。”
马超人的怒火之下,李国华这种只管卫所屯田的打杂佥事是肯定没有话可回的,一个卫一个掌印指挥,两同知,两佥事,各司其职,有管班操军训练的,有屯田的,有管仓储的,也有管驿传的,只有掌印是什么都管,当然所有黑锅也是掌印来背。
其实在张武昌在任时,驿站也是亏钱,只是随便搜刮一些就赔补上了,象新任郑指挥这样,想着一口吃成胖子的指挥十分少见,确实是有些贪心过头。
蒋大临心生警惕,说道:“郑指挥也是为官多年将门世家出身,不会不懂得道理,现在这样的做法,不象是要搜括别人,∨长∨风∨文∨学,ww∷w.c≦fwx.n︽et倒象是对着咱们商会来的。”
张彦宏也道:“确实是象,这厮怕是要巴结韩畦,故意为之。”
“蠢货一个。”马超人道:“我们去找他。”
郑指挥确实是刚上任不久,对商会的存在只知道是有钱的买卖人组成的行会,这东西大明各地其实也有,不过规模不大,也没有规范,郑指挥只以为还是自己以前听说过的那一类的行会组织而已。
再一个就是商团,在郑指挥看来,卫所军固然是酱油党,团练也是一样,大家彼此彼此,这一次对北虏的做战,天成卫压根没有出兵,所有能抽调的力量都被郑指挥放在卫城里,城外的情形他一概不知。
这样一来,商团怎么调动集结,拥有何等强悍的力量,这位指挥也是根本懵懂无知。
蒋大临道:“商会这边怎办,里头可是有不少银子和存货呢,乱兵要进去……”
“进不去。”马超人目露凶光,说道:“里头有两个局的商团兵在,他们想进去,做梦。”
“要不要嘱咐一下?”
“不必。”马超人沉思一下,道:“商团的把总是李来宾,他也不是吃素的。这人是张巡检一手调教出来的,老成稳重,不会有失。”
马超人等人一行却是碰了壁,郑指挥根本不见他们,接下来三人折返商团,发觉门口围的卫所军人人数更多了。
四周的街市上围观的人也很多,这件事一发生,等于是强龙要撞地头蛇,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不知怎地,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马超人并没有气闷,他突然笑道:“几年前,我们为难和裕升收粮的分店,也是唆使人围他们的店,也叫卫所兵过去帮手,当时依稀也是这样的局面,不过,现在主客倒转,换成我们被别人给围了。”
“这个时候,你居然想起这样的事。”蒋大临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张彦宏脸上也有一丝感慨之色,当年到现在时间也不长久,如果不是自己选择错处,现在他的境况是不是会好很多?
张彦宏沉思着道:“当年和裕升的分店的店面很小,规模简直不值一提,我等以为可以轻松赶走这些外乡客商,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眼前又有人要碰壁了。”蒋大临没有悲春伤秋的心情,他是永远向前看的那种人,这时又有一百多人赶过来,打头的正是郑指挥骑马在前,蒋大临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幸灾乐祸。
“我们退后旁观吧。”马超人道:“按商会条例,日常管理是我们理事会的责任,突发需用武力的情形时,由商团把总负责,现在已经没我的事了。”
马超人感叹一句,又接着道:“如果姓郑的肯见我,其实可以不必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的。”
在李来宾下令开火之后,两个旗队的鸟铳手一次齐射就打退了卫所军。
由于这些小军是身不由已,不能和上次民团的情况相比……民团里全部是游手无赖,打死光了也无妨,这些小军多是贫苦军户,平时受到的压迫十分严重,过的比普通的农民要苦的多,这些人都是身形瘦弱,哪怕是二十岁的青壮也是一脸的营养不良模样,穿着与乞丐也差不多,手中的兵器还不如李庄出产的叉耙锋锐,这样的“敌人”,打死了并不能增添自己一方的战功,只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
再者说,李来宾也顾忌到这些人不是民团,是朝廷正式的卫所兵,一旦杀伤过多,就算张大人手眼通天,善后起来也要麻烦许多。
只有一个倒霉蛋被击中,因为鸟铳是朝天放的,只有一颗流弹击中了一个倒霉鬼,在他发出哀叹和悲嚎之后,几百卫所军丢了手中的破烂,开始四散溃逃。
李国华这个指挥佥事也跑了,只留下郑指挥和他身边不到二十人的家丁。
“怎么会这样?”郑指挥一脸震惊和不敢相信,一群商人养的护卫居然敢对朝廷命官和官兵开火,他们又不是土匪或流贼,向来孱弱胆小的商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胆气?
郑指挥使虽然是将门,不过近年来一直在晋南当职,很显然,大同这里的情况他已经摸不清楚了。
“你们这是要造反吗?”郑指挥鼓起最后的勇气,向李来宾等明显的指挥人员所在的方向喊去。
“郑指挥,你还是想想怎么护住你的乌纱帽吧。”李来宾没有理会对面的叫喊,倒是马超人在一侧叫道:“公开带兵围攻商行,抢掠民财,横行不法,看你如何交代才是!”
“胡说八道。”郑指挥使怒道:“亏你还是举人,官府用度不足,不征用百姓商人,难道叫我们当官的自己贴钱吗?”
“啊?是不是?”郑指挥使看向四周,怒叫道:“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那个韩畦无能误事,惹事生非。既是如此,他来了朕亦不见他,晾着再说吧。”
又经过一段时日,特别是上次廷议之后的天启又似乎掌握了一些治国的精髓,这一次韩畦可谓是破鼓万人捶,不仅大同那边有人弹劾,总兵,兵备,没有一个说巡抚好话的,巡按虽然没有弹劾巡抚,不过奏议上也没有说巡抚的好话。
然后是东林党群起而攻,杨涟这个大炮筒子先开炮,接着左光斗跟上,这两人是东林党旗帜般的人物,远非那些阿猫阿狗的弹劾能比,这时天启却没有急着下决定,召见孙承宗询问一番原委后,终是下了旨意,令韩畦回京述职,又委了郑国昌为新的巡抚,召来进京陛见。
“郑国昌怎样,朕要看了之后再说。”
诺大的文华殿中只有固定的侍班人员,天启没有召见太多,近来他对固定的文华殿讲课的那些仪式和所谓的经典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敬畏。
在此之前,不到二十岁的小皇帝对文官宣扬的那些都是深信不疑,对儒家的经典充满敬畏,现在天启的心中却是自有主张。
“皇上所说甚是。”孙承宗脸上是满意的笑容,这一次的倒韩一事并没有在朝堂引起什么风波,大家的关注点还是在辽东之事上,对大同巡抚的更换兴趣都不大,关键是韩畦了不起算晋党的外围,晋党也早就完了,郑国昌又什么党也不算,没有党派冲突,无形中阻力也少了很多。
孙承宗对郑国昌的能力还是很看好的,这人如果知情识趣的话可能会加入东林党,不过孙承宗对经营党羽没有兴趣,他也不会主动见郑国昌。
“那个叫张瀚的,这一次抗击北虏,立功不小,将他由巡检转武职吧。”
转张瀚为武职官,并且升迁到重要的职位上,这事情是东林党刘国缙上奏提出来的,天启对张瀚并不了解,不过他对张瀚印象很好……这来自两件事,第一是张瀚打败北虏,立功不小,天启对做出实际成绩的臣子还是不吝封赏的,皇帝对待臣子不是那么苛刻。这一点来说,天启皇帝比起他弟弟要厚道的多。第二点便是天启皇帝在仿制和裕升的西式马车,技术上遇到不少困难,仿造的总有很多地方不如人意,缺点很多,他感觉张瀚在制器上有两把涮子,大明几千州县,不要说巡检这样的小官,便是三四品要职的官员皇帝也不会有太深的印象,甚至是部堂以下的京官,就算经常朝参,想在几千京师文官中令得皇帝关注,并且记住自己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倒是张瀚因为被天启敬服制造器物的技巧,已经给天启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一点恐怕张瀚自己也想象不到。
“对大臣,要紧的不是听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事怎么样……”孙承宗告辞之后,天启喃喃自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