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到三月二十,眼看就要到四月,科尔沁部和沿途的各部落终于都慑服于女真兵威,分别派来使者示好。
这样的情形下,张瀚的离开就顺理成章,他在外已经耽搁太久了。
年后陆续接到过几封信,都是一路从青城到白城,再到科尔沁,再从科尔沁传到辽东。
在当时也就是张瀚能在这样的距离上还传递书信,别的都没有可能办到。
家信很正常,不论是天成卫的粮食商会,还是灵丘的钢铁商会都正常,王长富继续招募人手,商道进一步增加收入,镖师人手已经跨过四百人大关,骡马行和铁场的人手超过两千,加上各处分店,现在张瀚手下已经有三千来人,遍布山西全省到张家口一线。
杨秋坐镇新平堡,和王长富搭挡镇守,周逢吉和梁宏还有李遇春三人都还得力,一切事务都在往有利的地方发展。
从新平堡往青城的线路已经固定下来,张子铭等汉商在哈拉慎地方建了一个小规模的商贸点,在板升城和青城则是和裕升自己的分店,每个月出口粮食好几万石,获利三四千两,还有布匹和药材,铁器,赚钱很多,但线路刚开拓,市场反应还不是很大,还是有很多蒙古人和汉商等着沿边的马市贸易,可能人都是这样↑长↑风↑文↑学,w≦ww.cf⊙wx.ne⌒t,喜欢货比三家,或是多走动走动,直接从一家拿货,就算是走私价低,各人也要有适应和接受的过程,随着辽东战事的扩大,未来的利润会直线上升……张瀚已经归心似箭。
努儿哈赤在大衙门接见了张瀚,摆了一场宴席,双方都没有太多心思,草草就结束了酒席。女真人现在的关注点在辽东,他们的目标是开原和铁岭,现在镇守开原的是败逃的总兵官马林,守铁岭的是新任总兵李如桢,他是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李如柏因为兵败被弹劾,现在在家待罪。
新任的辽东经略还没有定下来,后金这边还没有收到风,双方暂时还在僵持之中,女真这边还要舔平伤口,大明那边则是气息奄奄了。
皇太极带着李永芳送张瀚,一路直抵哈达城。
这也算送出好几百里了,在路上走了几天,皇太极每天都和张瀚闲聊,经常恩赏梁兴等人,不是人参就是东珠,也有一些缴获的好马和刀剑,皇太极眼睛很毒,看出来梁兴一伙不是简单的伙计或是护卫,更象是武夫,他赏的这些东西,就算梁兴或朵儿几个心里对女真人有成见,这时仍然是忍不住的高兴。
更多的时间皇太极和张瀚聊天,打听大同和宣府一带的情形,这些事情张瀚觉得皇太极知道也不妨,如果女真人打不来,知道也没用,如果人家兵锋一路杀到家门口,不说就能挡住人家?他知无不言,使得皇太极十分开心,兴致一直很高。
到哈达城后,再往前走不到百里就是科尔沁的地界,张瀚对皇太极告辞道:“四贝勒位高权重,手头的事很多,不可再往前了,还请早回才是。”
皇太极点头道:“此处也是你我分别的地方,若有机会再见,我想能悠闲一些,咱们只钓鱼和用海东青打猎。”
皇太极在各贝勒中也算年轻,这一路行来和张瀚还算意气相投,说话倒也情真意切。
李永芳道:“主子这般赏识,文澜你将来不如到我大金这边来,尽有好前程等着你。”
张瀚笑道:“说句实话,这只能等大金得了天下,最少有半壁江山再说。”
李永芳笑着摇头,皇太极身边的一些人脸上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皇太极本人倒挺高兴,笑着道:“张文澜说话就是这样,直率坦诚……明国的万里河山,如文澜所言十分壮阔,我们一直困在这山林野地里,如有机会,当亲至大同等处一行,看那时文澜怎说。”
李永芳凑趣道:“文澜这地主之谊要尽,恐怕到时候也要和我一样叫主子才是。”
“在下静候四贝勒大驾光临。”张瀚的表情很镇定,甚至有些平淡,只有多年以后,皇太极才知道当时张瀚的心理曲线是什么。
离开皇太极和李永芳等人后,所有人都觉得心胸开阔,一种若有若无的压抑感觉终于一扫而空。
张瀚也谢绝了皇太极继续派谭泰和舒穆等人护卫的好意,舒穆如释重负,谭泰则有些不舍,不过张瀚答应他,等商队到科尔沁时,请皇太极派他当护卫,谭泰感觉十分兴奋,看着舒穆时眼里充满鄙夷,在谭泰心里舒穆其蠢如猪。
四月初时张瀚一行抵达科尔沁,这一次奥巴台吉等人十分热情,打算连日宴请张瀚,后来还是张瀚坚决推辞,在科尔沁呆了两天不到就继续前行。
再走了十来天,绕道阿鲁科尔沁再抵内喀尔喀。
“白城传来消息,大汗专门派了使者来见张东主,请你稍等一两天。”
炒花还是很热情,圆脸上的花白胡须一点儿没变,盘腿坐在花毯子上,腰背仍然挺直。不过张瀚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不可排解的隐忧……蒙古人和大明敌对了二百来年,从来知道大明的极限在哪里,但这一次的辽东战事使得蒙古人看到了一个极度危险的新敌人崛起,渔猎民族的女真人和蒙古人使用差不多的语言,弓箭水准还在蒙古人之上,经过多年战阵厮杀的经验,战术水平也明显超过了蒙古各部,而林丹汗骄狂之态不改,炒花这样的老狐狸当然能感觉到忧患重重。
“既然如此,在下等一两天就是。”
“对了。”炒花笑道:“你们明国也有客人在这里,晚间宴客时大家见一见吧。”
“听台吉的安排。”张瀚盘腿在毯子上坐着,闻言躬了身身。
“客人”的身份,很快也知道了。
从广宁派来的人,一个从九品的不入流文官,大约是在广宁城哪个衙门里挂职任事,被驻守广宁的参议王化贞派到草原上来和炒花联络,今年年初时,后金与大明互相进入准战时状态,蒙古人想趁火打劫,兵锋直至广宁,王化贞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使炒花退了兵,一场危机被化解。
因为这事,王化贞被朝中广为赞誉,关键是这人还是东林党的,高升巡抚已经指日可待。
这些事因为李永芳的关系,张瀚知道很多,对一些不是很关键的东西,比如说张瀚可以接触到邸抄就能拿到的消息,李永芳也并不排斥张瀚事先就能知情。
到了晚上天黑后,场中间摆出了好几十堆篝火,大脸盘的蒙古女子在场中跳开来,然后马头琴悠扬的乐曲也响起来,此前张瀚他们参加多了这样的宴会,已经感觉审美疲劳,在白山黑水的辽东呆了这么久之后,听到熟悉的曲子和看到熟悉的场景,每个人都感觉心中放松,心里一阵阵激动。
炒花也是拿出老熟人的作派来,张瀚此行一路抵科尔沁,炒花还有小道消息,林丹汗派人追杀张瀚也被这人给解决了,眼前这明国人果然不比寻常,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炒花也没有五部大台吉的架子,和张瀚说着笑话,彼此拿金杯喝酒,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无意中炒花看到杨义坐在人群里,一副格格不入的冷淡模样,炒花抚着胡须,诧异道:“这人叫张东主救下后不是说放走了么,怎么又在这里?”
“这倒是一件奇事……”张瀚欠欠身,将前后的经过向炒花说了。
“奇人奇事,奇人奇事。”炒花抚须微笑,赞道:“张东主你是奇人,那个杨二算是遇着奇事,他真是好运道。”
“我看他应该修个金佛才是,两次性命哪。”张瀚心头轻松,也是开着玩笑。
这时从篝火一侧走过来一群人,没有人骑马,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青袍的大明官员,有十来个明军打扮的护卫跟着,梁兴和常威等人已经太久没见到这样打扮的大明人,他们脸上都有些高兴的神情流露出来。
这人慢慢行来,手扶着腰带,脚上的官靴很厚,就算这样也看出这个官员的身材不高,颇为矮小瘦弱。
待走近些,张瀚发觉这个官员的脸很黄,胡须稀疏,两眼在场中转动着,感觉是一个性格很灵活,“会来事”的那种人。
“下官见过大台吉。”
这个官员胸口处绣着鹌鹑,确实是个九品官员,但官威不小,一路昂然而来,到了炒花跟前才躬身一礼。
“赵大人请随意,请坐下。”
炒花虚抬一手,叫姓赵的官员坐下。
在对方坐下时,炒花方向张瀚正式介绍道:“这是赵大人,广宁城中的军器局大使。”
张瀚拱手一礼,赵大人脸上有些不悦,对炒花道:“大台吉,这位是?”
“在下张瀚。”张瀚笑着道:“在板升城做些生意,上不得台盘。”
“原来是个汉商。”赵大人脸上傲色更重,向张瀚点点头,不理他了。
接着赵大人的心思全用在炒花身上,将炒花奉承的十分厉害,张瀚发觉这个官员确实很会来事,只是眼光有些不太好,还不如蒙古人的感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