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的人啊……”
冉妮在看到厂大门外聚集的人群的时候,不由自主心底也有些震撼和畏惧。
人一上千,彻底连天。当一千多号工人聚在一起,而且还群情激奋的时候,那个视觉冲击力,果然是很考验人的心脏。
而冉妮再怎么强大,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刚刚三十岁的女人而已。
“冉经理来了,她今天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她不给我们说法,我们就给她一个说法!”
“讨个说法去!”
“开门!开门!我们要见领导!”
“开门,怎么,做了亏心事不敢开门吗?”
“你们敢下我们的岗,你们倒是敢开门啊!”
不在下班时间,电子计算机公司的大门是关闭的。这个年月也没有什么伸缩门,大多都还是铁栅栏式的大铁门。
也好在如此,保卫科的门卫很尽职,在发现问题不对的时候就锁上了小门。如今厂外面群情汹涌,大门里面至少还算能够保证安全。
人群渐渐围了上来,虽然没有人去冲击大门,但工人们看向冉妮和她身后焦厂长的目光,可一点也不和善。
如今工人们早就已经知道,考核的提案是焦厂长提出的。而第一个附和他的,则是冉妮的铁杆钟鸣义。这个提案背后是不是冉妮实际在推动,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
“搬个桌子来。”
冉妮吩咐保卫科的人,将门卫里的一张桌子搬了出来。然后她脱掉了高跟鞋,有些笨拙的爬上了桌子。
“打开大门。”
“什么?冉厂长,不能开门!”
冉妮这次的命令并没有被执行下去,焦厂长死命的拉住了保卫科的人,焦急的看向冉妮:“冉经理,现在打开门,你会有危险的!”
冉妮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的出来她并不是不害怕。不过即使如此,她仍然咬了咬嘴唇,摇头道:“焦厂长,你回办公室去,让保卫科派两个人保护你的安全。谢科长,等焦厂长走了你就打开大门。”
保卫科的谢科长是刚从部队退伍转业的军人,一行一言都还保留着部队的风格。上级的命令对他来说,就是必须服从的天职。
他指了两个人,将焦厂长拖回了办公楼的方向。等他们走的远了,这才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冉妮的桌子旁边围了一圈,最后才让人打开了工厂的大门。
大门的打开,明显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门外的工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小心翼翼的这才迈过了大门。
“同志们,我是经理冉妮,我想很多人应该都认识我。”冉妮站在桌子上,伸手接过谢科长递过来的扩音喇叭。
工人们并没有出现什么过激的场面,
“有什么问题,我相信我们的工人,能够以交流的态度和我们公司的管理人员进行沟通,我也相信最后我们能够得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首先我们要选出几个人来,有代表才能谈问题,我想大家电影应该都没少看,这点斗争策略应该都还是懂得的吧!”
冉妮的话让人群里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看着各种工人运动电影长大、甚至人群里还有些人,干脆参加过工人运动,当然明白上千人和一个人是无法沟通的。
冉妮的这个轻松的态度,似乎也感染了这些人。何况她在厂里的威望,确实是常人难及,谁也并不真敢伤害这个漂亮的、但是身居高位的姑娘。
很快,人群里公推了几个人出来。其中一个,就有刚才在大门外喊的最起劲儿的余澄声。
不过这些人里,余澄声的声望并不高,十多个代表里,隐隐还是以一个人为主。
“冉厂长,好久不见了。”
“林荣。”
如今还会叫冉妮厂长的人已经很少了,大家都更习惯叫她经理,冉经理。
只有林荣,他才会称呼冉妮叫冉厂长。这个厂显然不是电子计算机公司,而是说的电力零件厂。
“是啊,林荣,托你的福,已经不是什么林厂长了。”林荣的眼神充满了怨恨,两人此时离得近,低声说话倒是不怕别人听到:“咱们倒了个个,你做了计算机厂的厂长,我却成了空壳的电力零件厂厂长。我这个厂长,甚至要天天去火车站骑三轮车。我能出现在这里,你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冉妮老实的点头。
“不过,那是你咎由自取。赶不上时代的脚步,在这个时代,你不前进就是错的。”
“是啊,所以我回来了,我要前进。”林荣冷笑:“我要抢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冉经理,你看到了!”林荣突然大声的喊了起来:“你们领导层搞的这个考核根本不得人心,我身后的工人就是明证!要想让我们服气,你们管理层首先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正错误的决定,并且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
“同志们,你们说,要不要这些贪官付出代价!”
“要!要!要!”
人群中响起震天的喊声。
“首先,如果同志们有我们领导班子任何一人贪污的证据,我欢迎大家到工业局纪委、市纪委反映我们的问题!”
冉妮举起喇叭,表面上丝毫没有被这股气势吓倒,中气十足的反驳道:“其次,我不认为全厂进行考核是错误的决定,这是企业发展必然的选择!”
林荣恶狠狠的喊道:“什么必然选择,这就是你打击异己的做法!把不服你管的人都踢走,好让你冉妮在电子计算机公司里搞一言堂!”
“考核决定是厂委班子全体做出的决定,不服从考核就是不服从厂委领导。我倒是想知道,哪一条规定说明,你们不服从厂委领导,反而可以呆在那个企业里、领着那个企业发放的薪水?”
冉妮话虽然说得硬气,但她也不是不明白斗争策略,紧接着把矛头指向了林荣:“至于说前计算机厂的林厂长,你早就已经不是、不,应该说你从来不曾经是电子计算机公司的职工过。我想这里面,你有什么资格代表我们的工人?”
分化瓦解、统一战线的这一套,冉妮还是多少会一些的。
“那我呢,我是不是计算机公司的职工?”
站出来的,是个已经年纪不小的老人,穿着一身市计算机厂的工作服,显然是市计算机厂的退休人员。从理论上来说,市计算机厂的退休人员,确实算是电子计算机公司的职工。
“我给市计算机厂干了一辈子,当年我参加工作的时候,女娃娃你还没生下来呢!”
“您当然是我们的职工。”冉妮点头:“电子计算机公司既然继承了市计算机厂的衣钵,当然会承认您这么多年来做出的贡献。”
“好,认我这个老骨头就好!”老头年纪虽然不小,但竟然还中气十足:“那你为什么把我儿子赶出去?为什么不让他劳动?老头子我给工厂干了一辈子,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干!”
冉妮深吸了一口气,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他说道:“老人家,我不知道您的儿子是谁。但我有权力这么做,这个权力是国家赋予我的。你的功劳是你的,但它并不是你儿子的!”
“我们的电子计算机厂,是国家的企业!我们的工人,是国家的工人。但是,请您不要搞错了,这国营工厂,可不是八旗大爷们的铁杆庄稼!从来,就没有父死子继这个说法!”
“从来没有!”
冉妮的话振聋发聩,让倚老卖老的老头竟然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一时脸上五颜六色,羞愤不已。
一连两个人被冉妮“ko”,余澄声躁动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了自己,终于跳了出来。
“冉经理,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是电子计算机公司的职工,我要工作!”
“同志们,你们要不要工作?要不要!”
“要!”
“厂里的领导们不给我们一条活路,怎么办!”
“给他们个说法!”
“对,给他们个说法!”
余澄声的问题直指本心,倒是让他错打错着的抓住了主要矛盾。武力解决,这本来就是他们唯一的办法。
厂门外,此时没有打着警灯的警车已经停了一片。新的市长文时珍身旁一大堆领导,此时正焦急的站在车顶上向着厂里张望。
就在人群喊出巨大的“要”声,警察局长满头大汗的叫了起来:“糟了,文市长,快让我们的同志去把冉经理救出来。人群的情绪很激动,现在很危险,再不动手就可就晚了!”
站在车顶的文市长端着望远镜仔细的关注着厂里的动静,闻言摇了摇头:“不,冉经理现在稳如泰山。”
“什么?”
文市长将手上的望远镜扔给警察局长,让他向着厂里更远处去看。
人一上千,彻底连天。人一上万,无边无沿。
此时电子计算机公司的厂里,几乎是一眼望不到边沿的人群,正无声的向着厂门口走来。
之前还嚣张无比的示威人群,顿时偃旗息鼓起来。那些喊打喊杀的人,看着厂里走出来的无穷无尽的工人,个个都觉得腿已经软的仿佛一根面条。
文时珍长叹一声:“这就是人心向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