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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雨洁说话的声音很尖细,在呼啸狂风的伴随下,更有种令人胆寒畏惧的森冷。
金光耀已经从轿车里被拖下。事先脱掉的衣服和裤子,使他在近乎,全,裸,的状态下,被几名士兵用软质胶带利索地捆绑起来。这种细绳非常柔韧,越是挣扎,捆绑得就越是牢固。不知为什么,金光耀心里忽然产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错过了某种机会。它曾经就拿捏在自己手手,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可能再得到。
一名皮肤颜色拗黑,钢盔正面涂有鲜红十字标志的医护兵,翻开随身携带的急救箱,从中取出一枝强效麻醉剂,没有通常的消毒程,直接拔掉封口胶管,狠狠插进金光耀的左臂上端。一种难以言语的麻木,瞬间从针刺部位迅速传递到全身他不再挣扎,意识虽然清醒,手脚却无法跟随大脑指挥动弹。甚至就连麻痒和疼痛也彻底消失。只能木愣愣地瞪着眼睛,摇摆不定地望着视线范围内越来越模糊的人物和场景。
“我不会让你死。你会一直活着”
方雨洁慢慢走到被抬上卡车的金光耀面前,低头俯瞰着正在努力调整视觉角望向自己的金光耀,淡淡地说:“我从来就不喜欢金家的人。但也从未想过要动手杀掉你们。是你,让我下定了现在就解决这一怕的心。单就这一点来说,你的确拥有足够骄傲的资本一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用简单几句话,影响我对某件事情作出判断。你会活着,你的兄弟姐妹会比你先死。至于所谓的伟大领袖。
哈哈哈哈你很快就会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笑得有些神经质,很疯狂,就像重狂乱型的精神病人。笑声很冷有种寒彻刺骨的锥扎感。
这使得金光耀产生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他看见过血肉撕离的地狱般场景,也听过比这更加凄厉的惨哔。
那些被自己虐杀掉的女人和男人,即便是临死前的哀嚎,也要比方雨洁口中的尖笑温和得多。他没有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地看着越来越模糊,疯狂得几乎失去身体平衡的这个女人。也就是到了现在,金光耀才真正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真正想清楚脑子里混乱无序,却又隐隐在提醒着思维意识,朦胧虚幻的答案。
“我我,我竟然没有没有在那个时候自杀”
带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用力咽了咽口水。金光耀终于鼓起勇气想要狠狠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是他从书上看到,也是那些被自己活活玩死复制人曾经实施过的最惨烈自杀手段。然而,现在做起来却无比困难。没有力气,被麻醉的神经根本不可能控制骨胳与肌肉做到这一点。只能用牙齿在绵软舌面上弱弱地碰了碰,就再也无法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开始无比怀念那枝揣在外衣口袋里的“特六改”手枪。那个时候如果再多上那么一点点勇气,用上一点点力气,直接被子弹轰爆头颅,也比现在乱咬舌头却无法做为好得多。
金光耀总算是明白,方雨洁为什么会在车厢里说出那样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想死却不能死,更不可能得到自由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和绝望中绯徊。”
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隼起一片薄薄的,在很长时间里也不会融化的白色积层。
整座城市都被控制一内务部下辖的警卫部队,在第一时间完成了对新京的全面封锁。阴沉的云层一如既往死死遮挡住天空,没有继续降雪地面的厚厚的堆积层,已经变成表面平滑如镜的半融状态。寒冷,把所有本该随着温挥散尽的东西全部保留下来。
街道和墙壁旁边的角落里,洁白雪层表面,弥漫着一团团鲜红耀目的润腻色块。仿佛是在白纸上渗透开来的朱赤用类似国画山水泼墨手法表现出的抽象图案。
从城外紧急调入的两个内务部警卫师,连同都卫戍部队,对新京城展开严密封锁。城内不归于军部和政治监察委员会控制的所有在籍官兵,全部在六小时内以“可疑份子”的名义遭到拘捕。要塞、
防空阵地、能源工厂、食品仓库和电厂被彻底封禁除了确定能够保证其忠诚的要害部门与机关,包括学校和医院在内的所有民用设施,均在第一时间断绝水、电供应,设置在城内的专门负责日常配给食物和药品的各个供应站点,也被军方接管。超过分之九十以上的民政官员被逮捕,全部押往距离最近的兵营。
将近三千辆卡车,在新京与城外各个军事基地之间,形成几条路钱各不重叠,往来方向却截然相反,依此成为循环的奔腾铁流。从城内驶出的车队,盖着厚厚的蓬布。透过车尾偶尔被风掀起的布角,可以看到其中坐满了被荷枪实弹士兵监管的犯人。他们脸上神情复杂,大多充满恐惧和绝望。也有些人呆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似乎是在思索并且酝酿着什么。还有一部分人则满面麻木,靠着车厢拦板,随着车辆颠动的节奏左右摇摆。干渴、饥饿、寒冷、疼痛。。
。。。。所有的身体负面效应都在此刻被淡忘,充斥于内心世界乃至整个意识空间里的,只有对未来的本能恐惧,对可能遭遇死亡的绝望,以及绞尽脑汁想要千方计摆脱罪责的狂乱思维。
新京城外,是漫无边际的荒野。
这里没有旧时代被当作环保象征的大面积绿化。除了几块被改造成为适耕农田的土地,仍然能够看到从一个多世纪前遗留下来的废弃公路,以及表面绽开裂缝,松脆风化的残缺建筑。离开监管严密的城门哨卡,地形开始变得崎岖不平。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往复奔驰的车轮碾成泥浆。
时间,已经超过下午三点。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参与行动的军官和士兵谁都没有休息。在第二批替补部队接防以前,摆脱疲劳重新回归营房,只是一种并不实际的幻想。摇晃,加上偶尔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带有淡淡暖意的阳光,让人感受到一丝舒缓的同时,紧张疲惫的神经也开始放松,卡车上负责警戒的士兵也变得无精打采。原本紧握在手里的枪,被靠拢搂抱在怀里,目光涣散迷离。除了想要靠在车厢里好好睡上一觉,脑子里再也没有多余的念头。
不仅是他们,包括车厢里被镣销禁锢双手的犯人们,也显得昏昏欲睡,目光呆滞。
忽然,坐在靠近车尾的一个中年男子,似是假寐底垂迷缝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疯狂。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变得紧绷,心脏开始以远超正常速的节奏“砰砰”有力地乱跳起来。体温迅速升高,尽管在拼命咬紧牙齿,身体仍然忍不住以被控制的微小幅颤抖。他没有太大的动作,依靠眼角余光偷偷瞟视着守候在车尾的两名士兵他们的突击步枪杵在手里,低着头,似乎是在打盹。
除了枯燥乏味的汽车引擎轰鸣,只有从蓬布缝隙中间飘溅进来,搀杂着黄黑色土壤痕迹的肮脏雪泥。
“嗖”
谁也没有注意到中年男子是什么时候跳出车厢。虽然他不是寄生士,也不是拥有进化或者强化能力的异能者。可是在强烈无比的绝望与求生,欲,念催促下,他仍然爆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从围坐在一起的人群当中猛然跃起,半蹲着掉落在地面,没有站起,从尾随其后的卡车前端翻滚着飞蹿到路边,摇摇晃晃地半跪着站直身体,仿佛一头刚刚从笼子里脱困而出的饿兽,以不可思议的速,跌跌撞撞逃向被积雪、乱石和枯草充斥的荒野。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守候在车厢尾部的两名士兵骤然惊醒。短暂的在原地僵立了近五秒钟,他们立刻抓进荷在肩膀上的突击步枪,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哨子狠命猛吹,一边以最快的速从车厢里跃出,朝着已经在远处迅速缩小的身影狂追过去。
“抓住他,快抓住那个家伙。该死的,这些家伙都是阴谋政变的反革命份子。杀了他,杀光他们一”一名肩膀上佩着少校徽章的军官,从嘎然停住的卡车驾驶室里跳了出来。高声咒骂着,顺手从旁边不知所措的警卫手中,猛然抓过一把狙击步枪,以标准的站射姿势,将远处那个正被金色阳光笼罩的黑色人影,牢牢套入瞄准镜孔。
“砰”
粗暴至极的枪声,在车队上空回荡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奔跑的黑影,仿佛是被某计贯穿身体的巨大能量朝前狠狠推攮,踉跄了几步,重重扑倒在地面上。
几分钟以后,最先追赶出去的两名士兵,已经架着中年男芋的左右胳膊,将他提拎着带回卡车旁边。子弹,准确地命中后心,当场死亡,毫无悬念。
少校放下手中的狙击步枪,用脚尖把尸体重重踢得反转过来。那张曾经深埋在泥土中间,已经彻底丧失生机的脸上,沾满了黑色土壤颗粒,以及裹附在毛孔之间,甚至堵塞住鼻孔的雪泥碎冰。少校厌恶地看了看,抬起脚,用力踩上那张再也没有任何知觉的面孔。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冰冷的目光,恶狠狠地从两名负责守卫的士兵身上扫过,斥道:“加强警戒力。如果再有同样的事情生,我会把你们交给政治监察委员会处理1”
从卡车里逃窜的男子,是新京城市建设局的一名处长。
就在几个钟头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掌管着本部门祈名相关人员的最高领导。虽然掌握的权力,没有同阶军官或者政治委员那么大,却也能够把握住所有下属的日常食品配额。在荒野上,一克面包或者土豆,就意味着可能拥有多活一天的资格。在红色共和军控制下的新京,这点食物固然不至于使人被活活饿死却能够使得肠胃在倍受刺激的情况下,对于事物产生更加强烈的占有欲望。
何况,处长的权力的确很大一一从两克的最基本日常标准,到一千二克的最高限额就意味着“普通杂工”与“高级干部”之间的巨大区别。在废土世界,食物,相当于旧时代的通用货币。想要吃饱,不仅仅需要付出勤恳与劳动,还需要拥有历史及家庭无政治污点的所谓证明,以及来自领导上位者的青睐。
不仅是新京建设局,红色共和军治下很多民政部门都有着这种不成文的,也是绝对不可能公开,却被所有人心神领会的潜规则。
最普通的杂工,可以享受到与高级干部完全相同的一千二克食物。而且,不仅是添加了豆子、高粱、扛麸和玉米碎屑的“混合面”
还有限量供应的腌肉,以及在这个时代如同珍品一般的奶油和鸡蛋。
只要能够从处长手中拿到注有“特批”的表格,在旁人看来本该与自己完全绝缘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拿到手里。
当然,这并不是白白落在口袋里的好处。付出与收获永远都成正比。想要得到吃的,就必须先拿出足以打动上位者的东西。
这个时代,几乎什么都缺。可是只要胆子够大,不怕死,仍然能够从废墟当中,翻找出一些具有价值的器物一瓶二零一二年生产的“红星二锅头1”一张带有古典风格的硬木椅子,一个漂亮精致带有浓郁旧时代文明气息,保存完好的瓷器人类是一种喜欢怀旧的动物,他们酷爱收集一切带有“时间”痕迹的古物。
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出于研究目地的收藏家,然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看中这种被漫长岁月所遗忘、破坏从一场场战争与混乱当中残留下来,只至落在自己手中的财富象征。
如果你天生没有从怪物手中强取宝物的勇气,也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进行贿略。
女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财富”的一种。尤其是漂亮美貌的女性,通常都是众多男人目光的聚集点。处长不可能像诸多伟大领袖的子女或者高官那样,直接从生物车间里领用各种美女复制人。他们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己下属当中那些年轻漂亮的配偶,或者子女。让妻子或者女儿奢侈地洗个热水澡,换上年节假日才舍得穿的干净衣服,主动送进领导家门第二天把她们接回家的时候,总会在自己老婆的胸罩夹层,或者女儿内裤的沟缝中央“现”那么一两张注有“特批”字样的物资领用单。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颜色微黄的单薄纸片。它们往往意味着一个星期的足额食物配给,或者半公斤奶粉,五十个鸡蛋之类的特供品。香烟、糖、油脂一切一切,都需要所在单位的领导作出批示。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1”
他们的尊严,早已在无时无刻不在的饥饿与惶恐之中,被彻底消磨干净。就好像上荒野上的流民女孩,只需要一块面包就能陪男人上床。新京城里的女人,同样只需要一小块动物油脂或者两个鸡蛋,就能让你享受整夜的美妙时光。身体,也是一种可供交换的鼻物。无所谓高低贵贱,谈不上谁比谁更加无耻。在无法用旧时代道德标准对整个社会进行衡量、制约的前提下,人类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存活1”并且能够让自己活得更好前提下,一种无奈且悲哀的选择。
民政系统的腐败,与棒大领袖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所有官员的任命,都需要伟大领袖的肯定。不过,这种本该是基于严谨的做法,早在六十多年以前就被彻底废除。现在的国家社会党人事部门,已经全部被领袖多达上的女儿后代所把持。官员,均为太子公主的亲信。他们同样是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才能真正坐上现在的位置。没有人是宁愿拿出却永远不会收回的白痴,他们自然要把自己送出去的一切,成倍,乃至数十,上倍的捞取回来。
所谓腐败,就是在这种扭曲的心理变化当中,逐渐产生。
政治监察委员会的管理重心趋于军队方面。至于民政,则完全交由作为附属机构的党代表一职全权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