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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纳修在赌博。
在他看来,聚集在城外的每一个流民,都是自己和城内势力对赌的筹码。也正因为如此,他确信自己能赢。
他无法探听到隐月城内的武装力量究竟有多强,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警戒塔的武器配置,猜测、揣摩出对方的大体实力。他也明白普通人和进化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至于原因聚集在城外的流民,实在太多了。
以数量战胜质量的例子,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老唐纳修一直在仔细观察隐月城对于流民的态度。他发现,城内管理人员用于招揽流民的手段,无非就是食物和水。这一招对于那些人数稀少的群体非常有效。而那些握有存粮的大、中型流民群,却稳据城外丝毫没有想要接受改编的意思。接下来局势的发展,更是完全按照他的预料在进行着,甚至于比他所计划的还要好————从两天前开始,所有新近抵达的流民群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城市外围。所有人都在观望,都在等待这场对峙的最终结果。
老唐纳修率先做出回应,按照他的命令,芒福德族群在城外开辟出大片耕地。现在已近秋天,正是播种小麦的季节,只有储备数量充足的粮食,才能与隐月城继续对峙。在他的带动下,其它族群也分别圈出属于自己的耕种区。一时间,整块荒野上到处都是密布的新翻田地,从地下水脉接引出来的沟渠横七竖八相互交错,没有规律,没有计划,在平整的地面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丑陋伤疤。
今天的宴会,老唐纳修邀请了所有大型族群的首领。他必须得到这些人的认可,把一盘散沙的流民们,拧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哼!进化人有什么了不起?有几枝破枪就妄想占据整片荒野?城里那帮人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这块土地足够养活几百万人,为什么我就不能分一杯羹?”望着眼前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老唐纳修不禁暗自冷笑着点了点头。
流民就是一群猪,一群狗。在火枪和长刀的驱赶下,他们会按照各个营地首领的意图,朝着需要的方向盲目冲击。架在警戒塔上的重机枪固然可怕,但是蜂拥而上的流民却能穿过塔间的缝隙,淹没城市,像蝗虫掠地一样填充隐月城的每一个角落。当然,这样做肯定有很多人会死,可是只要得到首领们想要的土地`,死再多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数量,就是力量。
这也是各个族群首领最大的倚仗。
“诸位,让我们干了这一杯————”
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和亢奋,老唐纳修从座位上高高站起,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为了我们彼此共同的利益————”
叫好、狂吼、欢呼无数张嘴里发出高低不等的赞同,在巨大的帐篷里来回飘荡,汇合成震耳欲聋的音流,充斥了人们所有的听觉神经。
“让城里那些该死的混蛋滚出这片甜水之地————”
“这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共同财富,凭什么要让他们独占?”
“冲进隐月城,杀光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让他们知道流民的力量————”
混杂着酒精的血液在身体里来回滚涌,在这股剧烈的火焰燃烧下,正常思维和理智被完全淹没。到处都是一张张带有醺意的通红脸膛,一双双眼睛被可怕的血色占据,口中喷吐着呛鼻的浓烈酒气,炽热发烫的肌肉迫切需要寻找发望的目标大脑混乱的醉鬼和理性的智者之间,其实仅仅只有一线之距。
能够成为一个大型族群的首领,除了偶然、机遇、幸运与巧合,还需要魄力、智慧、勇气等等更多的特质。尤其是在这个混乱的辐射世界,流民首领大多拥有判断彼此实力的理性思维。他们走过很多地方,看到,甚至亲身经历过各种惨烈的撕杀。因此,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会做出最适合自己利益的选择。
隐月城拥有比流民强大得多的武装力量,这是所有首领都认可的事实。如果换在平时,他们早就带领各自的族群,要么加入,要么远远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呆在城市外围的警戒圈边缘形成对峙。
这片荒野实在太大了,还有无辐射的干净水源,它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到处寻找定居点的人们。加上以万计数的庞大流民,郁积在首领们内心深处对于强大势力的恐慌和畏惧,终于像积累巨大能量的火山一样猛然爆发出来。在老唐纳修的诱导和劝说下,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弱小。集结起来的数万流民,足以吞噬整个城市。
“团结起来,我们只有团结,才能战胜对手,拿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老唐纳修声嘶力竭地狂吼着,他再次高举起手中的酒杯,朝着围坐在帐篷里的人们频频致意。满是皱纹的面孔,在亢奋的心理刺激下扭曲、颤动。
“嘭————”
突然,坐在他左边近旁的一名中年男子,头部没有任何预兆地猛然爆开。白腻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水被巨大的力量推攮着,分朝无数方向四散飞溅开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失去头颅的男子。这变化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只能呆呆地坐在原位,望着那具无头尸身的双手在半空来回摸索片刻,似乎想要抓住一个能够让自己保持平衡的支撑物。最终,只能在断口喉咙里的腥浓血雾中,歪斜着身子侧翻在地。
老唐纳修怔怔地望着端在手里的酒杯。由于距离的关系,男子头颅爆开瞬间,一只眼珠准确地掉进他的杯子,在酒液中心激出了一朵小小的浪花,飞溅的酒汁扑上了老人的棉质长袍,在柔和的白色布料上留下几滴刺眼的红。
润色的红酒浸泡着浑圆的眼珠,黑白交替的球体拖拽着一条数厘米长的神经肉线,在透明的酒汁里上下翻滚,把醇香的陈酿搅动成为一杯恶魔最喜欢的血腥饮料。
老唐纳修脸色一片铁青,双手在不由自主剧烈颤抖。他喝的不多,大脑思维反应能力被酒精影响的效果也相对要小一些————这种准确的攻击明显来自远距离射击的狙击步枪,聚集在城外的任何流民群体,都不可能拥有此类威力巨大的武器。唯一解释城里那些一直保持沉默的人,终于动手了。
厚厚的毡布有效阻挡了帐篷外面往来人群的视线,却无法隔绝从远处传来的密集枪声和凄厉惨绝的哀号。爆炸、哭喊、枪击、咒骂无数种声音透过布幔钻进听者的耳朵,给所有狂热亢奋的决策者,当头浇下一盆充满恐惧的刺骨冰水。
地面在震动,沉闷的枪声如狂风骤雨般响起,带着可怕的金属颤音蹿进帐篷,在躲避不及的人们身上开出一连串巨大醒目的死亡伤口。密集的子弹以惊人的速度飞掠进来,钻进支撑帐篷的粗大木杆。在散碎的木屑和飞溅的人血中,用整棵原木制成,直径超过一米的核心帐杆发出“吱吱嘎嘎”的连续脆响,带着枪弹炸裂开的刺耳爆音,朝着地面轰然倾倒。
倒塌的帐篷把大部分人活活压在下面。很幸运,老唐纳修所在的位置刚好与侧翻的帐篷出口重合,使他经历了令人眩晕的光暗交替与尘土飞扑之后,仍然保持固定站立的姿态。
目光与帐外场景接触瞬间,他已经清晰地看到————几十辆加挂了防弹装甲的卡车,像狰狞的巨兽一样冲进人群肆意碾压。架在车顶的机枪朝着四周拼命倾泻子弹,密集的弹头交错来去,凶狠地撕裂着人体,再带着大块的血肉或者内脏飞出。就在车尾高高扬起的浓密灰尘中央,隐隐透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黑色人影。他们驱赶着四散奔逃的流民,用子弹威逼着慌乱的人们朝指定区域集中。稍有抗拒或者犹豫,立刻就会招来冷酷无情的死亡射击。
老唐纳修的目光随着流民哭喊和逃亡的方向转移。视线与目标接触的一刹那,他目瞪口呆地发现————疾速冲来的竟然是四辆火力凶猛的轮式装甲车。其中一辆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直接冲了过来。狂暴的引擎给这辆可怕的装甲巨兽提供了充足的动力,粗大且坚固的轮胎毫不留情地从挡在前面的流民身上碾过。哭喊、哀求、惨叫没有任何作用,它们分朝不同路线迅速穿过庞大的流民营地,从荒野边缘开始来回逡巡,以往来环绕的方式,用机枪和子弹逼迫人群朝隐月城方向逃窜、压缩,一点一点蚕食着流民的运动空间。
“太可怕了我,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老唐纳修的脸色纸一样苍白,胃部在汹涌翻腾着,仿佛要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倾倒出来。他并非没有看过死人,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残忍的屠杀场景。他忽然发现,那些所谓的计划和谋略简直滑稽得可笑。隐月城的军事力量庞大得足以杀光这里所有流民,自己却窃窃暗喜以为对方被庞大的流民数量所震撼太傻了,我实在太傻了。
在强大的武力面前,数量、勇气、智慧、经验,什么都没有用,一切都只是虚幻,只有武力才能对付武力。即便是十万只绵羊组成的军队,也无法抵挡一头凶猛的狂狮。
咆哮的装甲战车仿佛一头狂野的暴龙,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烟尘中跃出,嘶吼着朝已经倒塌的帐篷方向直冲过来。伴随着浓密得足以遮挡天日的尘土和金属摩擦的刺耳啸叫,庞大的车身在距离帐篷五十多米远的地方骤然往前一倾,在刹车卡住轮胎和地面倾碾而过的尸体共同阻碍下,稳稳地停在老唐纳修面前。
黑洞洞的重机枪口正指着老唐纳修的脑袋,一个身穿灰白色紧身战斗服的亚裔青年男子从车厢里跳下,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慢慢走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虽然不是十分健壮,但是被高弹衣料裹附的的肌肉线条,显示出近乎完美的力量和柔韧。符合黄金分割比例的身材,勾勒出流畅的躯体轮廓。黑色的短发以狂逆的姿势倒向梳朝头顶,在劲风中张扬地竖立着。
他很英俊,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即便是女人看了也会觉得嫉妒。尽管眉宇间一直带着温和如水的微笑,可是老唐纳修明白,那并不代表着善意,而是死亡天使嘴角露出的嘲讽。
老唐纳修只觉得手足冰凉,他认识这个人————芒福德族群抵达隐月城的第一天,他就接受城市管理者的邀请,参加过关于族群加入城市的会议。这个人曾经在双方商讨结束后举行的宴会上露过面。他的名字似乎是叫林翔。
他才是隐月城的实际掌控者。
“年长应该是智慧的象征。但是你的所作所为,真的非常愚蠢————”林翔的微笑当中,明显带有一丝怜悯。
老唐纳修右手紧紧按住心口。他唇色灰白,五指的关节全是因为过于用力而产生的青色。而他的身体更是颤抖着,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左手纂紧贴在身上的白色罩刨,仿佛那是自己最后的依靠。
“求,求你不要请,饶恕,饶恕我。我,我愿意接受你的任何条件————”混乱的思维导致语无伦次,被恐惧所支配的大脑,终于拼尽力气说出一句稍算流畅的企求。
林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那种奇怪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你不应该挑战我,确切地说————不应该挑战这座城市。”
说着,他拉开腰间的皮套,摸出装满子弹的M500,把粗大的枪口对准旁边一处被帐篷覆盖着仍在动弹的地方,重重连扣数下。很快,拱起的毡布彻底恢复平静。透过被撕裂的布幔破口,可以看到一股慢慢流淌出来的鲜红血水。
那是一个被压在帐篷底下,还没有完全断气的流民首领。
所有的权利、野心和梦想,随着刺耳狂暴的枪声一起粉碎。
老唐纳修带着绝望的表情,看着正朝转轮里补充子弹的林翔。他终于发现————流民的威胁对于城市的统治者,根本没有任何作用。沉默并不意味着软弱,暂时的平静也不是想象中的无能为力。只有狂放爆发的那一刻,才会真正显示出所有蕴藏的实力。
我明白的实在太晚了。
“不,不要杀我。我愿意放弃所有的一切。人口、流民、芒福德族群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我不想死————”在可怕的死亡阴影笼罩下,老唐纳修的意志彻底崩溃。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到在地上,声嘶力竭地连声哀嚎。
林翔合上填满子弹的转轮,慢慢走上前来,把散发着炽热和硝烟气息的枪口,指向老唐纳修那颗枯瘦苍白的头颅,笑了笑:“你死了,所有的一切,同样也是我的。”
“砰————”
粗暴的枪声,淹没了最后的绝望惨叫。
血腥而机械的杀戮,彻底摧毁了流民们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期盼。在装甲卡车的掩护下,士兵们把庞大的流民群压制在一块狭窄的区域。站在车顶的狙击手准确观察着其中的异动,子弹不时在人群间爆起一朵朵灿烂的血花。每一个企图离开或者诱导、威胁流民进行反击的人,都会遭到当场格杀。几辆安装有高音喇叭的卡车在包围圈边缘来回奔驰,一遍遍重复播放着劝降书和隐月城对他们开具的条件。劝说内容其实就是食物和水,这也是对流民最具诱惑力的东西。
当第一个投降者出现的时候,已经意味着混乱的结束。
所有流民都必须接受卫生检疫和身份甄别。这场大清洗不仅仅只是针对城外的聚集人群,那些已经进入城市的流民首领,同样也在行动中遭到围捕和灭杀。正如布兰琪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残忍、冷酷的计划。但是我们别无选择。隐月城需要更多的人口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那些拥有强烈权力欲望的人是寄生在城内的毒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割掉它们。”
距离隐月城还有好几公里的一座山丘上,王大厦站在巨大高耸的岩石顶端,眯缝着左眼,从手工粗劣的单筒望远镜里,仔细观察着面前这座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市。过了很久,才缓缓放下镜筒,带着脸上复杂的表情,慢慢曲膝坐下,陷入沉思。
(感谢诸位关注老黑的朋友,腿的情况正在好转,我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幸福生活。躺着什么也做不了,所有事情交给老婆,包括我的存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