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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将军与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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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呜咽,草木含悲。

州下游的五道湾一带船  民船降下船帆,船头挂着白布,军舰虽然没有停航,但是那舰上的军旗却降下了一半,正迎着江风猎猎而抖。

  无论是木船的船工,还是炮舰上的水兵,无一例外都在左臂上绑了黑纱,脸上的表情凝重肃穆,岸上哀乐隐隐传来,当中还夹杂着那似有似无的哭声和喊声。

  一场葬礼正在五道湾江岸边的高地上举行,从船上眺望,可以看见那满山黑压压的人群,多数人臂戴黑纱,少数人则是一身缡素,披麻戴孝。

  即将安葬在五道湾的是在“州惨案”中不幸遇难的军人和船工,十九名罹难者中,军人五名,船工十四名,其中的九人是当场牺牲,另外的人则是后来陆续伤重不治的重伤员。

  这是一场规格很高的葬礼,主持人就是共和军那位战功赫赫、声名雀起的总司令赵振华,参与葬礼的人除了共和军部分高级军官、鄂军政府全体高级文官之外,武汉、蕲州等地的缙绅名士、富商巨贾也应邀而来,河南、江西、湖南、四川的革命党人也纷纷派来了代表,至于新闻界的人士更是来了百名之多,中外记者都不肯错过这个偏僻角落的新闻。

  军人战死沙场,本就有权享受军礼安葬,至于那些船工,虽不是军人,没有军籍,但由于他们执行得是军事运输任务,因此,也被共和军承认为“为国捐躯人员”,不仅可以与阵亡军人享受相同的葬仪,而且也能领到一笔抚恤金,钱虽不多,但足以表明共和军对为国捐躯者的崇敬之情。

  军乐队缓步前行,引导着后面的队伍,演奏出地哀乐曲调沉重悠长,这是共和军时政宣讲委员会编撰的曲子,叫做《魂兮归来,为了练好曲子,委员会直辖下地这支军乐队已练了整整两天,配合这沉重的曲调,军乐队的步伐也适当放慢,每抬起一步都要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才缓缓落下。

  走在军乐队后面的是僧侣队伍,和尚、道士、神汉、巫婆,代表得是这个时代民间的基本信仰,他们是船工行会雇佣地,平时也没少干这种出殡的活计,但是他们显然无法适应军乐队的步伐,为了避免撞上前头地军乐队,几个保甲长混在队伍里负责指挥,锣声一响就停,钹一响就继续走,和尚敲木鱼,道士念经,神汉巫婆跳大神,手里的各式法器也挥过来舞过去,倒是走得有条不紊。

  僧侣队伍后头跟着地是为国捐躯者地遗属、亲戚。船工们地家眷全部到场。阵亡官兵地家眷则只找到了几位。共和军和革命卫队里地军官、士兵来自不同地方。又逢战乱。音信不通。他们有没有家眷也不一定。所以。为阵亡官兵披麻戴孝撑哭丧棒地人就多半由他们生前地战友充当。这个队伍也是最悲伤地队伍。几乎无人不哭。无人不喊。一些痛失双亲地孤儿更是呼爹喊娘。让人心碎。

  十九具漆黑地棺木呈单列纵队。紧跟着前头地遗属队伍。每一具棺木都用两根绞杠担着。二十名壮汉用圆木抬着缓步前行。抬船工棺木地是百姓服色。而抬共和军阵亡官兵棺木地则是清一色地军人。而且军衔都不低。

  走在最前头地一具棺木属于一名革命卫队地士兵。写在棺木正面神位上地是一个颇显粗鄙地名字。这表明。这名士兵来自社会底层。但是。抬着这具棺木地却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几乎全是鄂省军政府里最有头有脸地人物——————前头地十名抬棺汉子中。可以看见共和军地总司令赵北、共和军时政宣讲委员会干事长张激扬、共和军副总司令吴振汉。后头地那十名抬棺汉子里。则能见到省议长黎元洪、议员饶汉祥地身影。

  记者们在山坡上架好了照相机。闪光灯和胶卷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令人诧异地一幕。《将军为士兵抬棺。这个新闻标题一定很吸引读者。

  跟在那十九具棺木后头地。则是那些应邀前来地缙绅名士、富商巨贾。虽然他们不能为死者抬棺。但是却能为此次葬礼提供便利。实际上。这块用来安葬逝者地吉壤就是当地几名缙绅捐赠地。靠山面水。视野开阔。无论是去上游还是下游。只要坐船从这里经过。就能遥望那山坡上地忠魂安息之所。让人们永远记住这些为共和事业献出生命地人。

  共和军总司令赵振华刚才已经当着众人地面宣布。将来地五道湾将开辟一块“国家公墓”。专门安葬为国尽忠地烈士。而且。一座高大雄伟地纪念碑也将耸立在这里。它将成为一个坐标。一个指引民族前进地坐标!当人们坐船旅行到这里地时候。在很远地地方就能望见那座纪念碑。和它相比。那些帝王将相地陵寝将变得不值一提。

  人们护送着十九具棺木到了山腰,小心翼翼的将棺木放下,总司令一声令下,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人们哭喊着抛洒纸钱,一时漫天飞舞,纷纷扬扬,犹如飞雪一般。

  虽然现在确实已是春天。

  “下葬。”赵北神情肃穆的向身边的参谋下达了命令。

  “下葬!”司礼官大声喊了起来。

  顿时,鞭炮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在拉扯中,在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十九具棺木被绳索缓缓降到墓穴中,随着第一铲泥土的落下,山顶上的七名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哗啦”推弹上膛。

  “预备,放!”

  “轰——————”

  “预备,放!”

  “轰——————”

三遍,象征二十一响礼炮,这是军人才能得到的荣  枪声落下,只听山顶一声军号。

  “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所有地军人举起了右手,冲着山腰敬礼,那些不是军人的人也纷纷脱去帽子,向山腰鞠躬。

  赵北也脱下了大檐帽,在参谋们地簇拥下站得笔直,像那些普通士兵们一样,神情肃穆。

  将军与士兵,这一刻他们没有区别。

  这场规模空前的高规格葬礼前后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快中午才正式结束,随后一个简单的记者招待会就在长江边举行。

  举行记者招待会的地方是一座茅草屋前的空地,利用石碾搭了个台子,一艘翻底地渔船前放上几排长凳,这就是会场。

  那座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属于一户船民,一家六口人,两个老人,一对夫妻,一双儿女,平时以租船打渔为生,共和军主政湖北后,那对小夫妻被共和军雇佣,在一艘大帆船上充当船工,领取微薄的工资补贴家用,在“蕲州惨案”中,那艘帆船遭到日本水兵机枪扫射,小夫妻双双中弹身亡,抛下一双儿女和老迈地双亲,这家子的顶梁柱就此倒下。

  这家船户的悲惨遭遇很有代表性,也很能说明问题,所以,会场就选在这里。

  赵北臂戴黑纱,面无表情的走上充当讲台地石碾,扫了眼坐在长凳上的记者,沉声说道:“诸位,请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看看我身后的这座茅草屋。多么的寒酸,多么的简陋,连门都没有,这座房子—————如果可以称之为房子地话,它属于一户船工家庭,之所以房屋如此破旧,不是他们不勤劳,而是满清朝廷残酷压榨的结果,渔捐、船捐、网捐、房屋捐,这些名堂已将他们剥夺得一干二净,能够活下来已是不易,谁还敢奢望住上宽敝明亮地大瓦房?

  我们革命军人起来推翻满清、创建共和,正是为了使国民生活富足幸福,如果给我们时间,我相信,以中国劳苦大众的勤奋与节俭,这户船工人家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将这座茅草屋换成砖瓦房,甚至还可以修个小院。

  作为人类地一员,船户们也像诸位一样拥有享受幸福的权利,但不幸地是,在此次‘蕲州惨案”中,这个船工家庭的两个壮劳力被日本军队无耻的杀害了,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一帮日本海盗夺走了两个中国公民宝贵的生命,也夺走了他们的希望!失去了顶梁柱,这个船工家庭还能再向往那梦中的幸福生活么?”

  到这里,赵北停了下来,向站在一边的田劲夫做了个手势。

  田劲夫拉着两个小孩走到石碾边,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男孩。

  赵北跳下石碾,将那个小男孩抱了起来,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泪,问道:“你几岁了?”

  “五岁。”小男孩抽泣着小声说道,但声音太小,就赵北一个人听见了。

  “他才五岁。”

  赵北扭过头,向在座的记者们大声说道,然后指了指田劲夫刚刚抱起来的那个小女孩,说道:“那个小丫头是这个小男孩的妹妹,他们的父母就是那对不幸遇难的船工夫妻,或许,在那对夫妻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们心里最挂念的可能就是这双小儿女了,他们心中的遗憾谁能体会?没有亲手把这双小儿女拉扯成年,他们死都不会瞑目啊!”

  赵北说得太凄惨,在座的中国记者中已有几人开始抹眼泪,一些听得懂中国话的外国记者也不失时机的架起照相机,给那两个孤儿来了个特写。

  但赵北显然不会就此罢手,向站在另一边的张激扬做了个手势,张激扬立刻转身进了茅屋,扶着两个老人走到了讲台下。

  “阿爷。”

  “阿奶。”

  两个孤儿哭喊了起来,向两位老人伸出手。

  赵北和田劲夫走上前去,将那两个小孩交到两位老人手里,由他们抱着。

  “他们是遇难者的父母,都已是知命之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长年的水上漂泊,已使他们失去了劳动能力,平时只能干些轻活,现在,已经没有人来为他们养老送终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帮日本海盗!”

  赵北走回石碾,继续他的演讲。

  “诸位记者先生,都请仔细看看这两位老人的那斑斑白发,看看他们那颤巍巍的双腿,这就是中国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没有一丝夸张,没有一点虚假,他们活生生的站在你们面前,他们不懂什么叫国际政治,也懂什么是共和、君宪,他们只知道一件事:顶梁柱倒了,天塌了!”

  记者们已顾不得去看赵总司令,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两位老人。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缘故,那两位老人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抱着孙儿,无语凝咽中,一颗又一颗浑浊的老泪滴落在脚下,无助的摔成碎片。

  一个年轻的中国记者从长凳上站起,走到两位老人跟前,从长衫里默默的摸出两块银圆,塞进一位老人手里,却什么话也没说,扭过头去,抹着眼泪走了回去,然后重新坐回长凳,拿起铅笔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更多的中国记者站了起来,你一块我两块的将银圆塞到两位老人手里。

  两位老人颤巍巍的捧着银圆,不知该说什么好,向总司令望去,却见他一言不发的站在石碾上,默默的注视着那些记者。

  同情是人类的情感之一,但总司令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这个目的。

  同情,救不了这个国家,也救不了这个国家的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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