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小门小修派,年老年幼力微弱。
用这句言语形容翠霞门在当今宣武仙林的情形,最是恰当不过,要实力没实力,要渊源没渊源,当萧草天眼中所谓的老弱残兵出现在眼帘时,微微划过一丝诧异,倒非是因为掌门张华云亲自出迎之故,只是这一干老小,出迎便出迎罢了,却还个个手持刀兵,让他既是惊又奇。
微微眯着眼,早就知晓翠霞门中仅有一人有着破空巅峰境修为,那眼前这横眉冷目的带头老者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翠霞弟子个个摩拳擦掌,饶是手心已满是汗水,仍旧不愿松懈分毫,在这些多是苦命出生的小子眼中,祖师爷便是无所不能的巅峰人物,所以,有祖师爷在,即便明知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敢硬闯一下,这其中曲水攸最是亢奋,呲牙咧嘴,跟在一脸沉着之色的牧道奴身后,时而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手指弯曲比划,正是在暗中准备最为拿手的上乘术法。
见得大师兄一脸愁容,他快步跟上,“嘿”笑一声,猛的一拍牧道奴肩膀,道:“大师兄,敢和我打个赌不?”
牧道奴听得“赌”字,本能的有些反感,微微皱了皱眉,“哪儿学来的这般市井言语?”轻斥一声,似乎顾忌到师尊的存在,刻意压低了声色,“别胡闹,莫要丢了自家颜面。”
曲水攸双目一翻,嘟嚷了一声,“孬!”
牧道奴顿时气结,眼见已能远远瞧得七派修士的身影,狠狠道:“赌什么?”
曲水攸笑得欢快,晃脑低声道:“大师兄,你认为师尊他老人家能斗得过那三人吗?”
“休得胡言!”
牧道奴心中一惊,面色肃然急道。
曲水攸却是不怕,自顾自道:“我想呢,师尊他老人家年岁已大,多半是不敌的,你看见没,喏,那胖子,瞧师尊的眼神,都是完全不屑一顾的,好似还真是个高手呢。”
“你这兔崽子,皮痒了不成?”
牧道奴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不过却也没有反驳,他亦算门中有数的高手之一,虽是不明了那面生修士的实力几何,但单凭其远远传来的气势,便是不弱于门中任何一人,这般隐晦的压迫感,他也只是在师尊盛怒之下感受过些许,而此人轻描淡写的便散发出这等威势,孰强孰弱,饶是明面儿上再不愿承认,心中也不得不哀叹一声,凶多吉少。
“不过呢,即便师尊会败,咱们却不定会输。”
曲水攸语出惊人而大逆不道。
牧道奴先是一怔,旋即冷笑,“师尊若败,难不成还指望小师弟你能力挽狂澜?”他毫不客气道。
“非也,非也!”
曲水攸故作莫测的摇头晃脑,待得牧道奴略有些不耐烦,方才轻声道:“大师兄可是知晓?咱们山门中,除了师尊,还有一位真正的高手呢,有他在,多是能够力挽狂澜的。”
说出这番话时,曲水攸心中也是踹踹不安,但转瞬想到方才在后山中感受到的那股凛然剑意,便又心下安稳,那是怎样的强悍气机,实为他平生仅遇,便是曾今认为最强的师尊,亦多半比不上此人的。
“是他··?”
牧道奴陡然一惊,旋即笑道:“他的确从未展露真实实力,但比之师尊,只怕最多也在伯仲之间吧,何来力挽狂澜之能?”
没错,自前日后,牧道奴便已将黄长老当做了门中仅此于师尊的存在,静若处子,发若炸雷,手持神兵天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矣,只是这次,牧道奴心中却是全然没底儿,随着与三位七派修士愈发相近,这感觉便更是强烈。
数丈外,众人站定,张华云白须飘飘,孤身在前,负手淡然道:“老夫张华云,不知道友何来?”
先礼后兵,饶是张华云打定主意要为挽留住黄天化而倾己之力,却也不会初相见便妄动刀兵,天下之大,礼法为本。
对面三人在萧草天带领下,亦是微微还了一礼,只是那神色,却瞧不出丝毫郑重,反是满含讥讽。
礼罢,有一人出声笑道:“张掌门这是在明知故问么?”
杜林峰先声夺人。能够在一派之尊面前大摆脸谱,这可是极为难求之事,哪怕眼前之人只是个不入流仙门的掌教。
此言一出,他情不自禁的挺了挺脊梁,整个人看上去,亦傲然许多。
张华云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只是笑笑,他肯息事宁人,不代表翠霞弟子皆有如此豁达心性。
“呔,二愣子,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身份?竟敢与家师如此言语,当真是要找抽吗?”
曲水攸跳脚大骂,众位还处于愣神之际的翠霞门人,被这番稚嫩的骂声逗得开怀大笑,牧道奴非但没有责怪,反是嘉许的看了他一眼,对师尊出言不逊,这口恶气,便是他也万万不能忍受。
张华云忍俊不禁,心念一动,传音入密,“好小子,为师没白疼你。”
曲水攸大受鼓励,平日虽得师尊庇佑,众位师兄对他亦是不错,但似今日般,得到众人由衷赞叹,却是从未有过的,师尊亲自出言赞许,更是让他兴致高涨,哪还顾得什么破空修士,冷冷一笑,张口便道:“二愣子,前些日你自不量力,吃够了苦头,怎么?还嫌前日摔得不够丢脸,今日再来补过?”
杜林峰愣了片刻,旋即面色铁青,没想到那日被自己犹如小鸡般拧在手中的小子,此刻却是如此伶牙俐齿,全无顾忌,正想要找回些颜面,却被箫草天用眼色制住,只能憋着这口气,留在待会再出。
“八极萧草天,见过张掌门。”
胖子修士缓缓收敛笑意,换上一副清冷之色,面容肃然而庄重,与他那刺人眼目的身形颇为不融,却是将骂骂咧咧的曲水攸直接无视,径直向张华云望去,点头颔首,没有再见礼,这般姿态,彷佛便是自上于下。
的确,以他八极门执法二长老的身份,比之寻常二流修门掌教亦是相差不了多少,更遑论对上面前这日薄西山,生断无踏入无为境可能的老头。
张华云心底一震,神色不变,只是同样收敛了和煦笑意,缓缓将萧草天再次大量一番,便道:“原来是萧长老,久仰,久仰。”
“张掌门,你我亦无须多言客气,对于本尊来意,想必你心中亦是明了,多说无益,将黄天化叫出来吧。”
“呵呵··!”
张华云干笑一声,凝眉道:“老夫却是真个儿有些不明白了,天化的确是我翠霞门人没错,不过,却又为何要将其交予萧长老?”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者,天化亦非俗物,怎能言交?萧长老若是想要与之相见,老夫自当引荐,不过他见不见萧张老,老夫却是不能左右了。”
萧草天直来直往的一番言语,到了人老成精的张华云面前,却又被这无形的推手给打了回来,眼眉向上一翻,“那好,既然张掌门不知晓,本尊便据实道来,数日前,翠霞黄天化仗恃有些实力,便将我七派弟子重伤,这是何故?贸然出手行凶,且是我宣武正门之辈,本尊身为七派长老,岂可坐视不管?今日还请张掌门大义秉公,好教天下同道知晓,翠霞并非如昔年的赤练门般,是个藏污纳垢之地。”
听得“赤炼门”三字,翠霞众人中,除却牧道奴等少数之人微微变色外,其余多数弟子,皆是一片茫然神色,不知这在掌门祖师面前还敢自称本尊的男子,口中所言的藏污纳垢赤炼门,是何门何派,又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当年的赤炼风波,风传不可谓不广,影响亦是甚大,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因为赤练一门半数入得演武十强的缘故,推波助澜,而后南问天忽然逝去,赤练解散,无不令人唏嘘。只是,这些传闻,即便在仙林中传得沸沸扬扬,但也仅限于有些实力眼界之人方才知晓,至于翠霞门这些弟子,多数不过入门数载,十数载,连这片山都从未踏出过,又怎知晓山外的世界。
即便是牧道奴也只是知晓,曾今的宣武修林中,有一个名为“赤练”的二流修门,弟子极少,但实力却个个惊世骇俗,至于黄长老乃是出自赤练,他也是从前些日那次冲突中,方才知晓的。
“能够出得黄长老这般厉害人物的修门会是藏污纳垢之地?”曲水攸当下便是不信,旋即脑中又浮现一个青色身影,暗道一声,“他难道也是曾今的赤练弟子?”
沉寂片刻,张华云轻浅一笑,道:“赤炼门有未藏污纳垢,老夫不敢妄言,也无从知晓,只是····!”
他故意一顿,萧草天微微皱眉,便听他继续说着,“只是天化师弟素来谦恭有礼,断不会无故出手伤人的,若他真是出手伤了谁,那么,老夫却敢断言一句。”他老迈浑浊的目光赫然间精光闪烁,却是一眼望向了萧草天身侧的杜林峰,“此人该打!”
终究是破空巅峰境修士,一派之尊,即便苍老,亦远非分神修士能够作比,仅此一眼,杜林峰与江邵一便同是一个寒颤,手脚哆嗦了下。
江邵一蹬蹬连退两步,一脸戒备之色,而杜林峰勉强稳住身形,则是又恼又恨的摇晃一下脑袋,“老家伙,竟敢隐我。”瞥了萧草天一眼,见他并无多少异色,狠狠暗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只能强忍下来。
掌门率先出手,使得翠霞弟子一阵亢奋,大声叫好。“该打,该打!”
荆文儒之前与张华云争执无果后,便独自一人步出山门,去了与山门相隔不远的另一处修门五台宗散心,翠霞掌门,连同几位长老,除却黄天化一人外,皆是与五台宗极为熟稔,两派弟子时常相互切磋,多有往来。
荆文儒闷闷不乐的去得五台宗时,恰巧遇见五台宗妙法堂堂主主朱画符。此人亦是闲来无事,见得荆文儒一人意兴阑珊的来此,便上前寒暄,因两派交情甚笃,荆文儒对于此刻翠霞中来了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亦是未有多加隐瞒,略带隐晦的点出,前赤练弟子,而今的正门妖孽,青蛮,便在门中。
朱画符身为二流仙门堂主,比之翠霞众人的眼界还有高上一筹,青蛮的事迹当真是耳熟能下,当下便知晓此事如何严重,得知翠霞掌门非但没有将青蛮行踪散播出去,反是因为黄天化之故,而生出与那魔头交好之意,更是惊叹不已。
两人深入浅出的言语一番,朱画符便与愁眉不展的荆文儒支了一招,以他之口,代为向五台宗主言说此事,而后再借五台宗之势,迫使张掌门之意落空。
荆文儒只是沉吟片刻,便就答应了下来,一则,青蛮乃是天下正门之敌,但凡天下正门修士皆是当诛之而后快,五台宗插手其中倒是没有什么不妥。二则,自家那掌门师兄亦是与五台宗宗主及其余多位堂主私交甚笃,有他们从旁阻挠,掌门师兄即便是心有不愿,也无可奈何,只能答应。
议定之后,朱画符便径直去了五台内门,而荆文儒亦是一扫阴霾,身轻体快的往山门赶去,想要在五台宗门人赶来之前,让掌门师兄与那魔头青蛮保持距离。
“咦···那是?”
点枝踏叶的荆文儒忽的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嘈杂之声,身形微微一顿,凝神望去,顿时神色变了变,他昔年与张华云一般,同是四海为家的山野散修,足迹遍布天下,对于各大修门服饰,皆是耳熟能详,远处依稀可见的三人服饰,他已是认出,惊道:“七派修士?”
而目光掠过三人,所见情形,更是让他心中一沉。“哼,果真是个祸害,这么快便将麻烦引来了。”
他口中的祸害,自然便是数年来一直让他心有芥蒂的黄天化,加之此次青蛮来寻,更是恨屋及乌,对那黄天化十分厌恶,此刻见得七派中人来寻,怎会猜测不到是怎么回事。
“啊呀,掌门师兄真是糊涂,竟要与七派修士动手?”
忽然,他见得一人凌空而起,身法变化与另一人双掌相接,掌风如雷,陡然,他神色一惊,狠狠一咬牙,两指夹着一张赤纹符咒,接连闪现数道残影,破空而去。
先礼后兵,礼后,自然是兵,翠霞门上下与萧草天三人皆是水火不容,多说无益,萧草天按捺许久的怒火,终是在张华云斩钉截铁一句“办不到”下,勃然爆发了。
“列阵!”
萧草天动手,张华云也不发憷,冷哼一声,架起身法相迎,而杜林峰在此乱局,亦是认为报仇的时机到了,冷冷一笑,一个凌空挪步,便一掌击向不远处的翠霞众弟子,在他看来,这些实力多是二三重境的低阶弟子,还真非他一合之敌,应当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只是,接下来的情形,却让他始料未及,随着为首的牧道奴轻喝一声,满脸震惊之色的翠霞弟子顿时回复沉静之色。
临阵磨枪,尚能雪亮三分,更遑论翠霞剑阵,早已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演练许久,二十四名翠霞正式弟子齐应一声,纷纷祭出木剑,早前的巡守弟子,因为木剑被毁之故,身无一物,却也咬牙憋出一柄与木剑模样相似的虚剑来,虽是没有什么威势,但也勉强能加入其中。
“诛仙剑阵,起!”
二十四人呈晦涩宫位,飞散开来,相互间隔,却有遥相呼应,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本平时无奇的木剑顿时闪现出灼眼华光,一道星罗密布的剑网霎时组成。
本想一掌便重伤数人的杜林峰陡然一惊,手中剑华接连甩出,剑影重叠,向那剑网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