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夏尔先是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你们已经将业务扩张到那里去了?”
以罗特希尔德家族的财富和人脉,将业务扩张到西班牙去也并不奇怪吧。
“我们需要一些地方来使用已经积累起来的资金,西班牙只是其中一个地方而已。”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表面上很谦逊,但是那种志得意满的傲气却溢于言表,“法国现在有投资过剩的迹象,哪怕是铁路投资利润率也开始慢慢降低,这也算是大臣阁下您的功劳吧。但是……在其他国家可不一样,他们的铁路事业才方兴未艾,还有大量的空间可以去施展,而我们的资金正好可以填补这些空间。”
“听上去您已经成竹在胸了?”夏尔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杖向前挥舞了一下,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他们就在枫丹白露宫狄安娜花园的小径当中前行,沐浴在早晨带着植物芬芳的空气当中,感受着清凉的微风,然后来到了花园深处的一个凉亭当中,在大理石制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听着旁边的大喷泉中水流的流动所发出来的轻乐,一时间都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当国王真是好爽啊。”刚刚落座之后,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就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大声感叹了起来,“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这样的宫廷当中穿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休息就可以随便休息。”
“我想国王们并不会如同您说的那么自由自在,他们同样为了很多事情苦恼。”夏尔却有些不同意他的看法,“您看,我们最近的这些国王皇帝们,又有哪个在过轻松的日子呢?”
“这一点您倒是说得很对。”阿尔冯斯笑了笑,“在法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可以在王座上安安稳稳离世的君王了!也不知道现在的这位能不能呢?”
夏尔感觉他的笑容有些奇怪。话也十分奇怪。
“帝国,当然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因为我们代表的是整个法国人民的愿望,人民需要光荣,而帝国有光荣。”他以那种严肃的口吻回答。
“是啊,是啊,帝国有光荣。”阿尔冯斯耸了耸肩,显然不想就帝国能够活多少年的问题而跟他争执,“而我们就是将这种光荣传递出去的人。至于您,大臣阁下,难道您只想要光荣吗?”
“什么意思?”夏尔反问。
“我们就直说吧,阁下。”阿尔冯斯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帝国现在建立了,但是天知道它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而您,现在是大臣,大权在握,可是以后呢?这种大权又能够延续到什么时候?恐怕上帝才知道吧?”
夏尔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了,倒不是因为对方说话难听,而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居然要亲自跑到自己面前来说这种难听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信任您,并且希望您能够继续保有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地位的话,我们根本不至于跟您说这种事情。”看出了夏尔的心情,阿尔冯斯连忙笑着说,“但是我想,像您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是自己也能够看得透这些道理的,而且可能比我们看得更加透彻,毕竟您比我们更加能够看清楚帝国内部运作的实质,不是吗?”
“这个问题我认为不适宜由我们来讨论。”夏尔颇为冷淡地说。“我们刚刚不是在说西班牙吗?”
“不,这正是我们应该讨论的问题。”阿尔冯斯却毫无退缩的意思,反而脸上继续带着刚才的那种从容不迫的笑容,“事实上这两个问题的本质上是一样的。您现在是大臣,大权在握,可是您也不知道您的权力能够使用多久,那么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您不干脆让权力早点给您带来一个稳固的地位,然后靠着这个地位来躲过一切有可能的风暴呢?以您的才智和权势,想要这么做的话恐怕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说完之后,他朝远处若隐若现的宫室轻轻地挥了挥手,“难道您不希望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吗?”
夏尔没有再回答了,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口中说得好听,貌似是在为夏尔着想,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意思,劝夏尔趁着帝国现在还在蒸蒸日上,先把手中的权力置换成资源,免得到时候帝国真的出了问题,想换都没有机会换。
从法国最近一个世纪以来,几乎每隔十几二十年就出现一次革命的历史事实来看,他说得还真是有些道理。
“我当然希望这种感觉一直持续下去了,难道会有人不这么想吗?”他平静地说。
这个时候再唱高调确实也没有意义了。
“我想您也不会有别的看法。”看到夏尔变得老实了,阿尔冯斯的笑容更加深了,“法国这一个世纪的风雨已经证明了一点——权势虽然重要,但是却不牢靠,随时可能因为雷雨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地窖里面藏着的金条却永远都不会背弃您,给您带来真正的触感。财富能够带来地位,并且让人抵抗住一切风雨的侵袭,能够让您不用再担心风雨当中失去失去一切,而能够或多或少地保留住您的地位。先代的特雷维尔公爵阁下不就是这样的吗?他在革命中丢掉了大臣的宝座,但是却依旧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因为他手中握有财富。而您,正好现在也可以这么做。”
“那么您到底希望我怎么做呢?”夏尔反问。
“很简单啊,同我们合作。”阿尔冯斯马上回答,“我们有钱,有的是钱,而且在各处都会铺展极为庞大的事业,在这些事业当中,只要阁下您同我们合作,那么您也可以得到无数的资财,这些资财能够稳固您的地位也能让您在一切风暴当中安然无恙,不是吗?”
“比如说西班牙?”夏尔还是不慌不忙。
“不仅仅是西班牙,其他地方都一样。”阿尔冯斯笑了笑,“不过一切可以从西班牙开始,反正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那么您打算怎么开始呢?”夏尔继续追问,“刚才您说您很快就就可以取得西班牙北部的筑路权了,这是真的吗?”
“这当然是真的了,我们不会拿着无聊的新闻来浪费您的宝贵时间。”阿尔冯斯点了点头,“西班牙政府为了建设自己的国家,希望多多建设铁路,但是他们没有资金,所以他们想要依靠别人帮他们来建设——而我们正好可以给他们这样的帮助,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将筑路权和经营权交给我们,让我们帮助他们来建设。”
“听上去这倒是一件好事。”夏尔颇为从容地回答,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所以您是希望我在建设上给您一些帮助?”
“是这样的,我希望您能够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阁下,您看,在我们的规划当中,这些铁路未来都将会和法国的铁路线进行连接,而这需要您的同意。”阿尔冯斯点了点头。
“我当然会同意了,这对法国来说是好事,可以和西班牙进行更紧密的经贸联系嘛。”夏尔点了点头,“如果您真的得到了预想中的权益的话,我会让部里的工程师们帮助你们修建的,这不成问题。”
“谢谢您,阁下。另外,我们所需要的帮助不仅仅是技术上的,还有别的方面——我们不可能自己全资来建设这些铁路,所以我们将会建设企业来进行兴建,这些企业将需要向市场上进行融资……”阿尔冯斯继续说。“可是,西班牙毕竟是个穷国,在他们那里筹措不到这些资金。”
“而如果没有我的批准的话,这种债券是不可能发行出来的。”夏尔以并非炫耀的语气指出了这个事实。“所以你们也需要我在这一点上给予方便?”
“对,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如果您愿意帮助的话,我们筹集的资金当中,将会有一些用来感谢您……”阿尔冯斯的语调突然变得轻了许多。“不过,我们需要您帮助的并不仅仅是这一件而已。”
“还有什么呢?”夏尔继续问。
“我跟您直说了吧,这是一个泡沫,一个巨大的泡沫。西班牙人根本用不起这些铁路,因为他们是一个穷国,很多东西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奢侈品。”阿尔冯斯突然大笑了起来,“这些铁路大概在长期一段时间内是无法回本的,只是西班牙政府的一个玩具而已,所以……企业大概很快就会陷入经营困境。”
“您的意思是,您现在打算创建一个注定会亏本的企业?”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说得郑重其事的话,夏尔差点就要怀疑对方在开玩笑了。
“是的,我们就是这么打算的,阁下。”阿尔冯斯点了点头,“不过这不是说我们想要亏本,我们筹集了一大笔资金之后,建设了这些铁路,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需要把它一手甩开……这也需要您的帮助。”
“然后由法国政府来清算,收购这些企业?”夏尔总算明白对方的意思。
“是的,阁下,这就是我的想法。”阿尔冯斯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感到不好意思,“从效果上看,西班牙政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铁路,而我们得到了资金,而法国政府、或者说您也得到了控制西班牙铁路的机会——这对我们来说,都是各取所需不是吗?帝国需要对邻国进行某种程度上的渗透和控制,既然现在不能用武力,那就用经济手段不是正合时宜?帝国的光荣应该来自于对别国的干涉,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
“您说得好像没有人会因此受损一样。”夏尔突然笑了出来。
“顶多有一些投资人出现了损失,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阿尔冯斯耸了耸肩,“他们这是在为国效劳。不是有很多人宣称自己为了国家连命都可以不要吗?现在他们报国的机会来了,国家只要他们的钱不要他们的命,他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夏尔大笑了起来。
这些犹太佬,一言一行真是让人感到有趣。
不过,他们的思想倒是无所谓,他们是好人坏人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提议确实对自己很有利,对帝国政府来说也很有利。
“我想您说的提议确实具有一些吸引力……不过我听说西班牙宫廷和政府现在不太稳定……这样没有关系吗?”夏尔突然提出了一个反问。“别忘了……他们是波旁家族的人,对帝国的观感不一定好。”
如同他所说的,现在的西班牙政治局势并不稳定。
自从1712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结束之后,路易十四的孙子安茹公爵就成为了西班牙国王,也开启了波旁王朝在西班牙的统治,因为同属一个家族,所以在王政时代两个国家的关系很好。
到了大革命之后,因为恐惧法国的革命病毒,西班牙开始对法国产生了敌视情绪,多次和法国交战。不过等到了拿破仑称帝之后,西班牙慑服于帝国的实力开始转而同帝国交好,并且成为了帝国的一个忠实仆从。
可是拿破仑并不因此而满足,他想要把西班牙王位变成家族的产业,所以他利用波旁王族内部斗争的机会强行废黜了当时的国王查理四世,并且率军进攻西班牙,结果打了数年的战争,耗费了大量国力,也带来了两国之间的仇恨。
如今,帝国再度重建,西班牙对帝国的历史积怨,未必那么容易就会被消解。
更何况,自从先代国王费迪南七世死后,他的女儿伊莎贝拉继位,但是费迪南的弟弟卡洛斯以不合继承法为由坚决反对女主登基。他在支持者的帮助下在各地发动了叛乱,最后变成了内战,好不容易才渐渐平息。
现在女王已经开始亲政,但是她奢侈成性而且行事骄横任性,所以并不为国民所敬重,而且因为叛乱者的余党依旧存在,甚至还有军队支持,所以西班牙国内的政局还是动荡不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新的动乱,这一点在外交部任职过的夏尔自然也十分清楚。
“西班牙政府不会因为对帝国的观感而影响到自己的利益,阁下。”阿尔冯斯倒是十分笃定,“而且我想,对法国来说,邻国越乱就越是好事,阁下。如果真的爆发动乱的话,欧洲各国强国都不会坐视的吧?那时候倒反而会给法国行事的自由,难道数十年前法国不是这么做的吗?”
在1823年,因为不满国王费迪南七世的统治,西班牙爆发了革命,全国陷入动乱,而当时波旁王朝已经在法国复辟,为了援助这个同宗的国王,在取得了欧洲列强的谅解之后,法国军队开进西班牙并且镇压了叛乱。阿尔冯斯这无异于是在暗示如果今后西班牙真的出现类似的革命动乱,法国可以凭借武力来从中获取利益。
“说得很有道理。”夏尔点了点头,“那么,就按您说的办吧。”
就在这坐幽静的宫廷花园当中,就在这淡然的几句话之间,他们两个人轻描淡写地决定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命运,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确实十分让人陶醉。
“合作愉快,阁下。”眼见一切顺利,阿尔冯斯德罗特希尔德向夏尔伸出了手,“真可惜这里没有好酒,我再度邀请您什么时候抽空去南方我们的酒庄一趟,您绝对不会后悔的。”
“有时间的话我会去的。”夏尔仍旧带着矜持的笑容,然后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