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匹磾快速一瞥城头,提议道:“乞得龟,你看这仗打的?真他娘的窝囊!追又追不上,退还退不掉,秦军亲卫没死一人,咱们这里已经两三千人没了,再追赶下去,你我两部必遭全军覆没之厄,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何?”
宇文乞得龟心中一动,那如雨般迎面射来的箭矢令他心胆俱寒,他怎么都没想到,世上竟有此骑射之技,不过,他较为直爽憨厚,没段匹磾为人圆滑,于是为难道:“你我两部人多势众,待中军前来即可奠定胜局,又何须急于循走?”
段匹磾向边上一指:“你看那边,枹罕慕容部虽呈败象,但支撑一刻不成问题,而咱们能支撑上一刻吗?秦军每一轮开弓,咱们都要少上数百骑,你自已算!”
宇文乞得龟转头看了看,却又问道:“咱们走了,城里的亲眷族人如何是好?大王岂会放过他们?必会杀之泄愤!”
“哎呀!顾不得了啊!”段匹磾急声道:“人都死光了,你以为大王会放过他们?秦军破城之前,必会屠城泄愤!何况你我、以及将士们正值壮年,逃过此劫之后,抢几个女人再生便是,总不至让宗嗣断绝了去!你速下决定,再不跑,老子可不奉陪了!”
这两人之间,隔着个三里多四里不到的距离,还有轰隆隆的马蹄声与喧杂的惊叫声、以及临死前的惨呼声干扰,因此得运足功力,扯开嗓子吼。全场几乎都能听到。
王桂与苏绮贞远远相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王桂大声呼道:“弟兄们,加把劲,速速灭了宇文部与段部,抓紧时间!”
“杀!”秦军亲卫齐爆一声呐喊,手中的箭矢射的更密!
慕容吐延与慕容皝也是相互看了看,均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一丝希望,他们领着枹罕慕容部不顾重大伤亡,强行突破了羯赵中军投掷的短矛阵。进入短兵交接,由于战术素养与相互配合方面的天然不足,族人虽是骁勇死战,但仍是不敌赵军,就这还是穿上了秦军的制式盔甲的结果。
带竹节的竹片虽然挡不了势大力沉的短矛,却能有效的抵抗住箭矢与当胸朔来的长矛刺击,否则,如果他们还穿着当初的土布衣服,只怕死伤还得再翻一番。
而且钱凤把他们的长矛替换为了马刀,这一换。肉搏的好处立时显现!
长矛刺击时,由于两骑高速接近。长矛刺中敌人会产生强大的反震力,很容易震断矛杆,这也是西方骑士的长枪使用软韧的苹果木,中土大多使用白腊杆子的根本原因,而且好的枪杆制做起来极费工夫,因此普通士卒都使用硬杆长矛,既便刺中敌人能够保持矛杆不断,但拨出来也需要极大的技巧,再如果,不能掌握这一瞬间的力道轻重,十有八九会虎口震裂,甚至手臂骨折都不是没可能!
马刀却大有不同,马刀以劈砍为主,刀锋砍入敌人身体,只要顺手一划一撩,就很容易与敌人分开,去砍杀下一个目标,同时马刀劈砍比长矛刺击在掌握方面也更为简便。
短短几个月,枹罕慕容部随着装备的更换与秦军将官的指导,整体攻防能力上了个台阶,但时间还是不够,如今的形势依然万分危急,正面作战节节败退,羯赵中军又分出骑队不断向两翼集结,随时会包抄而来。
听到宇文乞得龟与段匹磾的对话,慕容吐延当即强打精神,猛的暴喝一声:“宇文氏与段氏溃败在即!儿郎们,秦军很快会来,都给老子坚持!
枹罕慕容部的族人都清楚,这是生死一发之际,坚持就是胜利,连忙奋起余勇,与羯赵中军互劈对砍!
反而羯赵中军在听了宇文部与段部有逃跑的意图之后,立刻收缩两翼,不敢再分兵了,生怕被各个击破,只能寄期望于从正面快速击溃枹罕慕容,双方争抢的都是时间。
战场上喊杀震天,尸体遍野,无主的马儿四散奔跑,一篷篷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地面上,把积雪给融化出了数之不尽的红色凹坑,战况进入了白热化。
石勒却是面色赤红,指节捏的啪啪作响,目中的杀机毫不掩饰的透过十余里直刺向宇文乞得龟!
宇文乞得龟的背心透出一阵阵的寒意,顺着方向看去,正对上石勒那喷火的目光,这令他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同时也意识到,即使强撑不走,光凭那番对话,石勒也不会放过自已与段部。
不敢再看石勒,宇文乞得龟连忙转回头问道:“段匹磾,想走也不容易啊,若是秦军追击该如何是好?”
如果宇文乞得龟就在身边,段匹磾恨不能甩手给他一刀,可这时只能耐着性子喊道:“你哪来那么多的担心?咱们是小鱼小虾,懂吗?秦军要的是大鱼,城下的中军禁军才是大鱼,哪会与咱们纠缠?何况秦军也要抢时间,岂会轻重不分?你我二部脱离,他只会拱手相送,而不会紧追不舍!”
偏生宇文乞得龟的问题贼多,又问道:“算你说的有理,那咱们该往何处去?”
“你娘了个比的!”段匹磾怒吼道:“当年你我二部与高句丽合击慕容氏,颇有些香火之情,咱们先往丸都(今吉林省通化吉安市)投奔高乙弗,待安定下来,再作打算!”
说完,段匹磾再也忍受不住,大喝道:“你他娘的想留下来给石氏陪葬,随你!你不走,老子走!儿郎们,速速离开!”
段部的族人就等着族长下令呢,立时勒转马头,有多快跑多快,向着东北方向蜂拥而去,宇文乞得龟再不迟疑,跟着一阵呼喝,宇文部骑兵也是调转方向,紧紧缀着段部落荒而逃!”
秦军分出女罗刹两千人跟在后面驱赶,因为荀灌娘诸女及马群都在正北方向,必须要防止意外发生,其余八千人纷纷快马加鞭,向着羯赵中军的队尾猛冲而去!
还隔着好几里,占据绝对上风的羯赵中军刹那间混乱起来,阵中爆喝连声,近半的骑士急忙勒转马头,迎向秦军亲卫,这没办法,再精锐的骑队,被人咬住屁股也吃不消,除非如秦军般会返身骑射,显然,他们没这份本事。
而枹罕慕容部顿时精神大振,都如打了鸡血般,浑身是劲,连连催动马匹,全线扑上与羯军中军作着殊死决战。
“嗖嗖嗖”亲卫们节省下的短矛发挥了作用,漫天乌云盖向羯赵中军,仅这一轮投掷,便是近千人摔倒于马下,接下来,亲卫们故伎重施,并不上前与之肉搏,而是擎出弓箭兜头就射!射完之后,迅即绕个弧线转身逃返,令得分出的羯赵中军追也不是,逃也不是,重陷入了之前宇文部与段部的绝境当中,阵形显得愈发的散乱。
留于原地的羯赵中军也是士气急速消退,由原先的占据绝对上风转变为渐呈不支之像。
城头上的羯人全都恨的咬牙切齿,他们真想飞身下城,亲手取下宇文乞得龟与段匹磾的头颅,包括每一个鲜卑人!
“砰!”的一声巨响,石勒重重一拳擂上城跺,青石堆砌成的城跺竟被生生震碎,石块泥灰哗啦哗啦直向下落!
石勒心里的愤恨即便是倾尽三江之水也无以泄去半分,原本战局还可勉强视为僵持状态,就看哪一边可以先腾出手,然而,宇文部与段部这么一走,战场形势立时变的明朗,击溃秦军、循逃漠北,甚至反败为胜的希望已是极其渺茫!
同时,石勒的胸口还憋着股郁气,这是由下等人当着自已面明目张胆的背叛而带来的耻辱!
“砰!”石勒又击碎一块城跺,转头暴喝:“鲜卑背信弃义,天地不容,来人,把城中的鲜卑狗贼悉数诛绝!”
“遵命!”几名侍从略一拱手,匆匆而去。
一名将领连忙凑头道:“大王,如今我大赵的局势已险之又险,若想逆转局势,必须由世子快速击溃秦王或还有那么两三分希望,而世子位于城东,未必就清楚城下的情况,末将请大王即刻给世子下令,命他强攻秦军中军,不惜任何代价!此外,为稳妥起见,必须再组织万骑出城支援!”
石勒立时一阵头大如斗,他也明白,这名将领点出了重点,在命令石兴强攻云峰的同时,的确需要出城救援,然而,他共有禁军三万,守城军也就是中军三万,这六万军已经派出去了四万五千,而宇文部与段部也成为过去式了,羯族权贵的私军与四座卫城的守军加起来不超过两万,这就是说,石勒能调动的兵力不超过三万五千。但这些兵力,互不统属,根本没可能磨合起来与精锐的秦军亲卫作战,他的兵力也吃紧的很。
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如今的襄国,笼罩在一片浓厚的恐怖氛围当中,城里有文官的亲眷族人、奴仆近三万,还有宇文部与段部遗留下来的四万多人。
这七万人,其中总有些丁壮,如果留守的兵力不足,发动暴动,乃至打开城门迎接秦军并不是没可能,话又说回来,即便杀,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杀光,一次性杀七万人,没两三个时辰根本杀不完,而耽搁这么些时间,只怕城外的大势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