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疍民怎么上陆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在人类的听觉之外响起,但领着几户疍家行走在田埂处的甲首、牌长们却可以轻而易举的从人们诡秘的表情中猜到一切。“长相真是吓人,你看看他们的发髻,还真是蛮夷啊。”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上嘴了。”甲首脸色铁青的向远处怒吼了一句,顿时声音消失了,随即甲首回过头来冲着一脸骇容的几户疍家交代着。“大约你们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过不要往心里去,主上既然安排你们上陆,你们就是不再是贱民了,邻里之间若是有什么对不住的,你们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由于考成的结果关系到自家来年是不是还能享受到八、九品的俸禄以及相应的政治地位,因此甲首和牌长们只能忍受着和异类相处时那种不适的感觉继续讲述着。
“这些就是分给你们的田土,一户二十亩,已经事先划好了地界桩,等画了押也就是算接收了。”之所以不是寻常的三十亩地,不是因为歧视而是为了安抚那些人数更多普通移民。“若是耕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找各自的牌长,或者直接来找我也可以。”
疍民们看着面前属于自己的杂草地,一个个激动的跪伏下来,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是在感谢上苍还是祖先亦或是郑克臧本人的庇佑。
正当这些疍民神神叨叨的时候,甲首跟几位牌长嘀咕着:“光靠咱们可不行,这些琼州人的话咱们多半听不明白,恐怕还是要让牌甲中的琼民一起过来帮忙。”
“独怕他们不乐意啊,咱们也没有权力征调他们的劳役。”一名牌长担心的说到。“再说都是在垦荒阶段,谁家也抽不出劳力啊,”他建议道。“还是苦咱们自己吧,言传身教,权当是在教一群哑巴干活了。”
“也只能这样了。”甲首苦着脸说着,他有五十亩地,虽说早一两年已经垦熟了,但下半年的播种同样是一个马虎不得的重头戏,可摊上了就是摊上了,容不得他跟上官讨价还价,因此他也只能咬咬牙了。“把各家的牛都用上,先替他们垦一遍,再回来顾及自家吧••••••”
正说着,祈祷完的疍民们爬了起来,于是甲首指着他们的头发和自己的头发比划了一阵子:“你们的头发要改过来,从现在开始你们不是疍家了,都是东宁的子民。”
似懂非懂的疍民们点点头,甲首又指着几户中半大的孩子说道:“他们的岁数到了,要到蒙学里去读书,读书,读得好,日后可以继续读幼武学、武学、乡学、县学、太学,到时候出人头地了就可以做官,听明白没有,做大官。”
读书?做官?几户疍民从来没有想象过有这样的好事,一个个张大了嘴,甲首无力的笑了笑:“都听不懂,不要紧,只要跟着做就行了••••••”
丢下还在田里四下打量的疍家回到自己家中的甲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牌长就急匆匆的找上门来了:“甲首,有几户疍民跟我说田里有人种了东西,我去看了看,确实发现有人侵占了疍民的田,其中有一早就占了的,还有刚刚播下种的。”
“一群混账东西。”甲首双目圆睁,早先侵占荒地其实很正常,反正那时候没有分配下去,地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私垦出来也好多些活络钱,就连甲首他自己也额外偷偷私垦过一部分,但县上通报将分来疍家之后,甲首就主动放弃了这些偷占的利益,现在看起来除了他和几个牌长放弃了私利外,其他人居然没有收手的,甚至还有同样刚来的琼州新移民冒了出来,这就让觉得自己吃了亏的甲首显得异常的愤怒。“直娘贼的,看到是疍民,一个个胆子都肥了,让他们都退出来,不然的话,拉他们去县上,到时候吃了板子充了苦役,别怪咱们事先没有跟他们交代清楚。”
报讯的牌长同样脸色阴沉:“退地是应该的,但就怕占地的这些心怀不满呢••••••”
牌长还没说完,甲首便一脸铁青的怒斥道:“心怀不满,主上设在地方的汛兵可不是吃干饭的,老子倒也看看,在钢刀面前,他们有什么不满敢放在心上的。”
“就怕他们不敢冲着咱们呲牙,反倒把一肚皮的邪火撒在疍民的头上。”这名牌长显然多一个心眼,他知道欺软怕硬还有欺生是国人的天性,因此他的担心那些心怀不满的新移民会没事找事挑衅几户疍家。“这样的话,咱们来年的考成可就统统完蛋了。”
“他们敢动老子的钱粮,老子就敢收拾了他们。”甲了一通脾气,但发脾气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他只能向牌长问道。“你平时的主意不是很多吗?这次有什么章法?”牌长苦笑不语,甲首一急。“都快火烧眉毛了,你就别藏着掖着了。”
“我倒是想了一个办法,可未必能成事。”牌长吞吞吐吐的说着。“咱们屯上有三户新移民不是也有孩子进蒙学了,咱们能不能请蒙学的师范教训他们同学有爱的道理。”这倒是个办法,毕竟这个时代的同学关系可菲比寻常,绝对是一荣俱荣、一辱具辱的,而且师道尊严,老师说的话可比他们这些牌甲说出来威力大。“若是能行,再利用泉州人、琼州人彼此的矛盾各个击破,”这显出郑克臧打乱省籍分配屯地的好处了,至少不可能出现齐心协力对抗官府的一面。“或许可以让各户退还了多占的田土,心里还没有疙瘩。”
“不错,不错,就说你小子是智多星嘛。”甲首摸了摸下巴。“成,就先这么办了••••••”
“都是群棒小伙子!”与百姓的敌视、基层官吏的头疼不同,接受了数千名疍民水手的水师却很欢迎这些新鲜血液的到来。“来人,让他们好好洗个海水澡,再把头发按咱们汉人的规矩打过了,从今往后他们就不是老百姓了。”
什么叫做震撼,数千具在海水中洗得精良黝黑的身子在阳光下发射出耀眼的热力叫做震撼、成排光着身子、吊着双锤的疍民耐心的等待重新梳理发髻叫做震撼。
等洗梳一新的疍民们披上郑军水师大红号衣以松散的队形排列在沙滩上之后,从西港队到淡水队的一众监军官都两眼放光的盯着他们,仿佛面前是一个绝世美女一般。
“虽然水性应该不错,小船也能轻易操纵,可毕竟精气神差了一点,这样吧,咱们基隆队如今兼作教训新入营水兵,就勉为其难多接收一些,”基隆队的监军官魏发狮子大开口道。“我们拿走一半,其余各队分好了。”
“精气神不成有什么关系,混在大队里一两年就脱胎换骨了。”澎湖队的监军官陶成玉头跟着表明了自己的需求。“如今澎湖队正在换装铁骨大船,原本的人手根本不足用,至少要补一千人,几位就不要跟我争了。”
“鹿港队如今接手台江、澎湖两队转交的福船、艚船、艍船、八桨船,人手甚是不足,且又担负台琼之间护航以及琼海巡航的任务,责任最重、兵员自然应该最先补充。”鹿港队的韩柏跳了出来。“我们要一千五百人。”
“不成,不成,”台江队的张志桦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这批疍民一共才四千五百人,你们一个要一半,一个要一千,还有一个要千五,不但没剩下的,还要找人头来填窟窿,这怎么行,再说了,我们台江队和西港队现在都扩编为四个分队十六条船的大建制,人手同样紧巴巴的,这次说什么也要分一点跟咱们,否则,我和进武兄回去怎么交代?”
西港队的周先勇周进武附和着:“这次要是带不回兵去,巩统领一定会发作了小弟的,还请各位学长抬抬手,分润些,好让小弟回去交差。”
“进武啊,你要交差,我们也要回去交差啊。”魏发苦笑着。“要是拿不回既定的人头,你说颜道及颜统领会绕了我?”对于这位年岁相近但资历甚深的长官,魏发虽然是超然的监军官,但依旧有几分胆怵。“还是请你退让一步吧。”
“就是,就是。”陶成玉也帮着魏发说话。“说起来台江和西港两队已经全部成军,人员虽然紧张,但总能维持,可咱们这边都在扩充建制,委实紧张啊,还要请两位让一让。”
“让?”面对几个看起来苦口婆心的学长,张志桦却报以冷笑。“就算我们让了你们三家也摆不平,何不先满足了我们这些要求少的,至于剩下来的,你们再协商好了。”
“好了,都别瞎嚷嚷了。”这边自说自话的分起了盘子,却让军务司的人有些看不下去了。“你们说怎么分就怎么分,那要咱们军务司干什么?还要主上定下来的体制干什么吗?”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了,几人顿时哑口无言了,正在此时,另一名军务司的官员拿着再次点检后的名单走了过来:“几位大人,根据本司的清点,此番抽调合格疍民四千四百八十七员入军,现根据点检结果做如下分配,西港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