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时间一晃而过。
“你想好了?”灵玉问眼前之人。
双成低着头:“是,师叔。”
眼前的双成,容貌当年那个双成一模一样,气质却更少女一些。她残留的记忆并不多,只知道自己是谁,大致经历了什么事。或许就是因为这些记忆太虚浮,她并没有太多明心的束缚。
当然,这也是灵玉刻意教导的结果。明心渴望新生,双成没有太多记忆残留,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她作为一个新的人重新开始呢?明心的过去也好,简不凡也好,那些都抛在弃毁的广寒界里,而她,是崭新的双成。
“你师父那边呢?”
双成眼中露出复杂的情绪,半晌后,轻声道:“如果我们有缘,总会再会的。”
她还记得自己是谁,自然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单纯把范闲书当成师父对待。事到如今,不如就随缘吧。范闲书是新的人生,她也是,以后如何收场,都是他们之间的因缘。
“那好,我们这就走吧。”
光芒闪过,双成再次睁开眼,脚下已是汹涌的波涛。
有海船从那边驶过来,看到她,船上的人伸手挥了挥。
双成略一犹豫,拂袖落下。
这是一艘修士所有的海船,船上有不少修士,三名结丹,其余是筑基、炼气,许多人身上带伤。
看到她落下来,其中一名结丹迎上来:“这位道友,你也是赶来参与兽潮之战的吧?如今战局比较复杂,可愿与我们同行?”
兽潮之战?双成在心里略一思忖,顺着那人话意问道:“道友。如今战局怎么了?”
这名修士叹了口气:“参战的海兽修为颇高,据说还有远海的蛮荒古兽参战,局势对我们不妙啊!”
双成看了看那些受伤的修士:“你们之前经过大战?”
“是啊!”这修士神色带着自豪,“我们消灭了一只结丹圆满的海兽!”
船上三个结丹修士,均是结丹初期,这海船也说不上多厉害,防御阵法之类的比较普通。联合消灭了一只结丹圆满的海兽。确实值得骄傲一下。
双成又技巧地问了些问题,从这名修士口中探听到了目前的局势。
简单来说,就是星罗海这边。海兽繁衍太多,所以与修士有了冲突。星罗海的散修,是靠海中的资源活的,都被海兽给抢了。他们修炼怎么办?双方就这么打了起来。
这场大战,参与的人很多。从低阶的炼气修士,到高阶的化神修士,整个星罗海的修士,没有置身事外的。
没有正义与不正义之分。这就是一场生存之战。
双成打听清楚,加入了这只船队。就像这结丹修士说的一样,星罗海眼下的战局。如果她没有同伴,会比较难过。她既然来了沧溟界。到了星罗海,就要融合进当地修士的生活中去,整个星罗海都在进行这一场大战,她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来到沧溟界,双成便开始了海上的拼杀。她像所有星罗海散修一样,出海,猎兽,换资源,修炼。
百年间,她换过团队,遇过追杀,曾经差点把命交代了,但一步步熬过来了。
当她成就元婴,在星罗海站稳脚跟,灵玉回了明尘界。
就算转了世,双成还是双成,她比绝大多数修士强悍,有那个能力一路杀上了。
既然如此,灵玉为什么不成全她?就像她说的那样,还想再回到巅峰,这是她必须重走的路。
千年未到,双成再一次成功化神。
她在沧溟界修炼到初期巅峰,开始外出游历。
而这时,灵玉感觉到极光界不对劲了。
她站在极光界的入口,看着底下的那个世界。
在诸多大乘之中,简不凡算是命好的。他出身高贵,自幼拜入高门,不需要像怀素那样一路拼杀,才能得到修炼资源。在他之前,洞玄宗本身就是个大派,其祖师爷为合体修士,在极光界说一不二。
十几万年,祖师爷坐化后,洞玄宗也曾没落过,但一直牢牢占据着极光界最好的灵地,在众多世界里,亦排得上名号。
人界众多大乘,除了洪荒时代活下来的修士,其余的大乘里,半数出身大派,小半出身小宗门,少数出身散修。简不凡就是命最好的那一批。
而简不凡崛起的过程,简直就是一部欺骗少年的坊间传奇。
出身大派,一直站在同门的最顶端,气运惊人,机缘不断……世人所能想象的最好的命运,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五千年大乘,是人界前所未有的天才。一万年大乘巅峰,足以与那些老前辈们分庭抗礼。而且,他自身命运也好,父母平安终老,亲朋好友,也没有哪个遭遇到恶劣的不平对待。甚至于,他还是人界惟一一个拥有大乘道侣的男修,妻子才貌双全,还拥有超然的身份。
人生赢家,莫过于此。
要不是大乘修士早就见惯风雨,不在乎这些东西,简不凡的人生,肯定会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
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完美,都出现在他的身上。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天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灵玉回想了一遍简不凡的人生经历,忍不住摇头。
还好怀素比他年长,简不凡崛起时,怀素早就已经是大乘修士了,不然,有这么个对比,还不气吐血?
所以,真要从理性角度考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简不凡为什么要成为幕后人的推手。
难道说,就因为他什么都有,所有,对一切都不太珍惜吗?
这样想也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切美好皆在手中,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人生没有渴望,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对简不凡来说,什么都完美了,当然就显得那个惟一的遗憾特别显眼。
飞升,他这样走到尽头,居然还是不能飞升。
人一旦执着起来。就会忘记其他的东西。何况。对简不凡来说,还真的没什么重要的。
洞玄宗?不是他自己建的。明心?或许得来得太容易,在他心里。到底不如自己的仙路重要。
简而言之,这个人,他完全没有黑暗的往事,也不觉得自己在做坏事。他跟幕后人联手。设下那个局,与他们作对。大概就跟凡人吃饭喝水一样,根本不需要探究背后的原因——还不兴他人生无聊,跳个槽做个坏事吗?跟大道比起来,整个世界毁灭又怎么样?他不在乎。
当然。明心会是他心中的一点小小的遗憾,但是他这个人太理智了,已经决定的事。就算遗憾,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以忽略。
有这么个对手,简直要哭。
没有后悔,没有在意,也就没有弱点。
到了大乘阶段,一个没有弱点的对手,何其可怕?要不是他把自己坑了,害他们的时候,把自己也关了沧溟界,现在大概也没有灵玉这么个人吧?
想到这里,灵玉就苦笑。
怀素一生自傲,灵玉也从未服过输。但是简不凡这个,她还真的不能不认输。
所以,这么个人,绝对不能让他回来。
幸好有范闲书,自己收拾自己,大概就是干掉简不凡这种人最好的途径了。
灵玉身影虚化,进入极光界。
极光界的地形较为特殊,它的南北极特别地大,因此极光闪烁,成了一幕奇景。就算不在极地的人们,在特殊的时候,也能看到披霞流金的壮丽景象。
灵玉进来的时候,正好一抹极光投射下来,满天七彩霞光。
这种景色,日或月都多此一举,有极光就够了。
北极圈外,耸立着一座高山,山脉绵延,足有万里。这整整一片山脉,都归洞玄宗所有。
自从简不凡大乘后,洞玄宗真正在极光界一手遮天了。
灵玉的身影落在洞玄宗山门外,而后举步,踏上洞玄宗那上千级的石阶。
“来客止步!”守门的化神修士喝道。
灵玉看了一眼,一挥手,两名守门修士不受控制地后退数步,眼睁睁地看着她踏上石阶。
这个小小的事端,引发了洞玄宗的大变,无数的修士从山门涌出来,往灵玉这边过来。
“这位前辈,此乃洞玄宗地界,若要拜访,还请留下姓名!”数名化神修士后,这次来挡的,是位炼虚修士。
灵玉眼光轻轻一挡,仍旧往上行去。
洞玄宗不愧是延续几十万年的大宗门,明知道灵玉的修为远超过自己,那些化神、炼虚修士仍然无惧无畏地冲上前来,想要挡住她。
而这些人,却连灵玉的衣角都没有沾到。
灵玉一步步上前,不见她如何动作,阻挡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由着她一阶一阶地往上行去。
“都给我退下!”
终于有合体修士出手了。
这个宽袍大袖,装束有着极浓厚的简不凡风格的修士,站在上方,向灵玉躬身一礼:“不知丹霄帝君驾到,有失远迎。帝君既然来访,只要通传一声,我洞玄宗必定开门相迎,帝君又何必……”
灵玉停住,淡淡说道:“我不是来做客的。”
这名修士一怔:“那您这是……”
灵玉展露笑容,一脸灿烂:“看不出来吗?我是来踢馆的。”
这合体修士一怔,面露怒容:“帝君这话何意?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难道不怕累及门人吗?”
大乘之间的恩怨,从来不牵涉弟子。怀素的仇人虽多,但她从来不会向仇人的弟子下手,仇人也不会找她的弟子报仇。因为,大乘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如果恩怨涉及弟子,没有谁逃得过去。我杀你弟子泄愤,你灭我满门传承,这么下去,还有哪个大乘敢收徒?大家都灭了传承,一起玩完。
所以,丹霄帝君就算与洞玄真君有仇,直接打上门,那也是找简不凡这个人。踢馆?丹霄观不想要了是不是?
灵玉此时的神态却很轻松:“你先把简不凡叫出来,我们再谈累及门人这个问题。”
这合体修士面上镇定,心中却已经掀起轩然大波。
他是洞玄宗的高层,所知比其他人多得多。真君自从回来后,就好像有点不对劲。难道说,这丹霄帝君,竟是趁着真君出了问题,想一举将洞玄宗灭门吗?
这合体修士心中震怒,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位的名声,可不怎么好。真做出什么事,好像也不用太吃惊。
“叫不出来?那我自己去找他吧。”灵玉淡淡说罢,继续向前。
“丹霄帝君,请你考虑好后果!”
“难道你就不怕坏了规矩,引起众怒吗?”
“莫要以为我们洞玄宗怕了你!”
不管对方在喊什么,灵玉都当没听到。石阶到了尽头,她一挥手,那个聒噪的家伙已经被扇到数百里外。
太吵了!下次要告诉仙石,别挑这么啰嗦的弟子。
踏入山门的一瞬间,天光大变。
本来微亮的天色,迅速黯淡下来,只有漫天的极光,在天际闪动。
极光之间,星辰运转。
灵玉轻笑一声,融合了果然不一样了,范闲书施展此术,可没有这么举重若轻。
“怀素,你可真是着急。”明明清雅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有点阴,“其实,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是要找你的。”
“这多好啊,我自己来了,省得你还要去找我。”灵玉在山门站定,笑吟吟地看着前方。
一名青年从那边缓步而来,他的外表,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面容英俊,气质沉稳。
这是简不凡的模样,而非范闲书。
灵玉微微眯起眼:“久违了,简老鬼。”
“不算久违,几千年前才见过的。”简不凡在她面前停下,袖手笑道。
他说提沧溟界开启的那一战。
“那个毕竟不是你,而那时我也不是我,说起来,挺遗憾的。”
“现在正好弥补你的遗憾。”
灵玉轻轻点头:“说的是。我得多看一会儿,以后看不着了,多可惜!”
简不凡笑了起来:“你就不怕紫郢听到了会误会吗?”
灵玉淡然道:“不怕,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一起睡了三年’的情分,对吧?”
这情形,两人神态如常,语气亲近,如同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