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无双只觉这双眼睛忽然变得有如死鱼般的深灰色,却又像是透明的,他只瞧了一眼,身上就有些发冷。
幸好杨子江已站了起来,喃喃道:“屋里还有个人在等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失陪了。”
唐无双心里一动,脱口道:“那位姑娘睡着了么?”
杨子江冷冷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听到这些秘密的,只因我现在还舍不得要她的命……至少今天晚上还舍不得……”
唐无双勉强一笑,道:“既是如此,兄台只管放心去享受吧,在下……”
杨子江道:“你还不想走么?”
唐无双又怔了怔,道:“走?到那里去?”
杨子江道:“唐无双自然应该回唐家庄去。”
唐无双怔了半晌,呐呐道:“难道我一个人去?”
杨子江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一个人还不敢走路么?”
唐无双道:“可是……可是我……”
杨子江沉下了脸,道:“你难道又忘了你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唐无双垂下了头,道:“是,我现在立刻就动身。”
杨子江展颜一笑,道:“快去吧,你的乖女儿们现在只怕正在盼望着你回去。”
他走了两步,忽又回头道:“你回去之后,应该做些什么事?你记下记得?”
唐无双道:“在下怎敢忘记。”
杨子江道:“很好,你现在动身,明天晚上只怕已到了唐家庄,最好连夜就将那几件事办妥,三天之内你若是还办不妥,你最好也立刻想法子逃命去吧。”
他忽又笑了笑,瞪着唐无双一字字的道:“你说话的时候最好多小心些,说不定我就在你背后听着哩。”
唐无双一走,俞佩玉、朱泪儿和姬灵风立刻也跟了出来,但他们却并没有和唐无双走一条路。
姬灵风皱眉道:“要揭破俞放鹤的阴谋,唐无双已是最大的关键,你为何不跟着他去?”
俞佩玉道:“但要揭破这唐无双的秘密,那青衣人就是最大的关键,我绝不能让他被王雨楼杀了灭口。”
姬灵风道:“你想,他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俞佩玉道:“现在我没有时间去想,因为想也想不出的。”
姬灵风沉吟着又道:“但唐无双现在赶回去办的那几件事,关系也必定很大。”
朱泪儿忍不住道:“不错,他一回去之后若立刻就要他的门人子弟到处去杀人,无论他要杀谁,别人也绝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姬灵风道:“还有,唐门毒药暗器的秘密若是被他送给俞放鹤,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所以我们一定要先想法子阻止他。”
俞佩玉道:“这些事虽然都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那神秘的青衣人,只要能找到他,别的事就迎刃而解了。”
姬灵风忽然停住脚,道:“好,你们去找他,我还是回去盯着那姓杨的,杨子江,反正以你们两人之力,要对付王雨楼和那青衣人已绰绰有余了。”
俞佩玉道:“这样也好。”
姬灵风嫣然一笑,道:“你最好莫要忘记你和我们谈定了的事,说话的时候最好也小心些,因为我说不定也在你背后听着哩。”
夜凉如水。
露珠在青石板成的长街上,一闪一闪的发着光,就仿佛天上的星光一样,除了远处偶而传来一两声更鼓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朱泪儿和俞佩玉两个人了。
朱泪儿方才一直在不停的听,不停的看,不停的惊疑,不停的猜测,她已将别的事全都忘记。
但现在,凉风吹在她身上,星光照在她脸上,她忽然又想起她对俞佩玉所做的那些事她的心立刻绞住了,眼泪不禁又要流了不来。
俞佩玉走得很快,脸色也很沉重,他的目光虽然不停的在四面搜索着,但却并没有瞧朱泪儿一眼。
他是不是觉得我在缠着他?
朱泪儿忽然停下脚步,道:“我……我也要走了。”
俞佩玉一怔,回身道:“你要走?到那里去?”
朱泪儿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去的地方很多,用不着你担心。”
除了瞎子之外,谁都会看出她笑得是多么凄凉,多么辛酸俞佩玉只希望自己忽然变成个瞎子。
他只希望能硬得下心来,对她说:“好,你走吧,你一个人流浪我虽然不放心,但你跟我在一起,只有更危险,因为我实在没有力量保护你,环境更不允许我带着你,你若跟着我,反而会更伤心,因为我绝不可能永远陪着你的。”
怎奈这句话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才能说得出口来。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拉起了朱泪儿的小手,虽然他也知道这样下去只有将事情弄得更糟。
但他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天这么黑,风这么冷,他怎忍让这孤苦伶仃的小女陔一个人去流浪?
朱泪儿眼泪终于又流了不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阵车辚马嘶之声,自远而近。
如此深夜,怎会有车马急行?
道旁有个饮马的水槽,俞佩玉立刻拉着朱泪儿窜了过去,他们刚将身子藏好,车马已转过街角,直奔过来。
在别人眼中,这只不过是辆很普通的乌篷车,但俞佩玉却知道这若真是辆普通的乌篷车,就不会在如此深夜放辔急行了。
谁知车马转上这条街,竟渐行渐缎,仿佛已停下,车篷里竟忽然有个女子探出头来。
俞佩玉从石槽后偷偷瞧出去,只能看到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发上一根碧玉簪,却看下到她的脸。
只听那赶车的道:“前面就是王寡妇牌坊了,还要不要再往前走?”
那女子沉吟着道:“就在这里等着吧。”
过了半晌,她又问道:“现在约莫是什么时候了?”
赶车的用头上的白汗巾擦了擦脸,道:“四更已过,还不到五更。”
那女子道:“约好的是三更,我们已经来迟了,他为何还没有到?”
她声音充满了焦急之意,就仿佛一个刚自家里私奔出来的少女,到了约定的地方后,却瞧不见她的情郎。
车厢中竟又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也许他等得下耐烦,到别处去找我们去了。”
那女子更着急,道:“他明知我们一定会来的,为什么不多等等?”
另一女子道:“你放心,他一定会来的。”
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一条人影自路旁屋脊上窜了不来,凄迷的夜色中,脸上黑黝黝的,下辨面目。
但俞佩玉却已看出他赫然正是那神秘的青衣人,原来他也早已有了预备,先就叫人在这里接应他。,此刻他神色更惊惶,刚掠不来,就埋怨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那女子道:“我们就因为赶得太急,半路上车轴断了……你呢?你为什么不多等等?”
青衣人应声道:“我觉得后面像是有人跟踪,所以转了好几个圈子。”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钻入车厢里。
那女子头也缩了进去,道:“事情谈妥了么?”
青衣人道:“说来话长,现在赶紧走吧。”
那赶车的呼哨一声,车马又向前急驰而去。
王雨楼虽已残伤,但毕竟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了,这青衣人竟能摆脱他的追踪,显然是个很机警的人。
车上的那女子看来也很谨慎,而且女人大多比男人细心,若想在后面跟踪他们而不被发现,想必不是件容易事。
何况车轻马健,奔行甚急,以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人此时的精力,未必就能盯得住他们。
俞佩玉正在犹疑着,谁知朱泪儿已自石槽后窜了出去,她娇小的身子,就像是只狸猫似的,窜到马车下,绷在车底,俞佩玉要想阻止已来下及了,只见她的手自车底下伸出来轻轻招了招,车马便已冲入夜色中。
这小姑娘的胆子实在大得可怕,俞佩玉虽然担心,也只有在后面远远的跟踪,到了这种时候,他更不能被对方发现,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和来历之前,他更不愿意轻举妄动,胡乱出手。
幸好这时更深人静,马车走出很远后,车声还可以听得很清楚,俞佩玉就随着车声一路追下去。
这是个陌生的城,他根本不能辨别道路,只知道马车走过的路,本来都铺着很整齐的青石板。
他这才发现这城市竟然大得可怕,他追踪着这马车直走了一个多时辰后,竟然还没有出城。
这时他的衣衫本已都湿透,气力又渐渐不支,因为他虽然晕睡了很久,但已又有一天水米未沾了。
人是铁,饭是钢,再强的人,也无法战胜饥饿。
他三天三夜不睡觉,还可以勉强支持,但一天不吃饭,就有些吃下消了,他只觉两条腿发软,整个人都是空的。
幸好这时车行竟也渐渐缓了不来,密如连珠骤鼓般的蹄声,现在已变得宛如老妇敲椿疏落可数。
俞佩玉喘了口气,刚想停不来擦擦汗,谁知他的眼睛刚抬起来,就怔在那里,面上又变了颜色。
露珠在青石板铺成的长街上闪着光,远处有个贞节牌坊的黑影,道旁有个马的水槽这岂非赫然正是他方才走过的那条路?
这辆马车原来竟一直在这城兜着圈子,那青衣人难道吃饱了饭没事做,竟深更半夜的坐着马车兜风!
俞佩玉已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立刻用尽了气力追上去,只见那辆马车竟然还在前面慢吞吞的走着。
那匹淡灰色带着黑花的马,那辆很轻便的乌篷车,还有那头上扎着条白汗巾的马车夫俞佩玉瞧得清清楚楚,这还是方才那辆马车。
但这辆马车为何要在街上兜圈子呢?而且居然还敢兜回这条街来,那青衣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俞佩玉实在想不通。
他只觉有些哭笑不得他累得几乎要命,追了半夜,竟又回到原地了,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在这里等着。
这时五更虽已敲过,天却还未亮,街上更不会有什么行人,只有街头的一家小,已亮起了灯火。
原来这是间小小的豆腐店,本来很清凉的晚风中,这时已有了新鲜豆腐和熬豆汁的香这种香气对此时此刻的俞佩玉说来,只怕已可算是世上最大的诱惑,他几乎忍不住要冲进那小去先饱食一顿再说。
但他还是只有忍耐着,他不能放下这辆马车。
谁知马车竟也在豆腐店前面停了不来,俞佩玉立刻窜在路旁的阴影里,躲在一家绸缎的大招牌底下。
只见那赶车的懒洋洋地下了马车,要了一大碗热豆汁,就蹲在门口,用双手捧着喝了起来,喝得忽噜忽噜的响,还不时停不来叹口气,仿佛对这碗豆汁的滋味觉得非常满意。
但那青衣人和那女子却都没有不来,车篷里也没有丝毫动静,他们的行踪那般隐密,行色又那么惊惶,此刻怎会坐在车篷里等这赶车的慢慢喝豆汁呢?
俞佩玉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了,再往车底一看,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朱泪儿是否还在那里。
俞佩玉不禁更着急。
这时那赶车的终于已将一碗豆汁喝光了,长长伸了个懒腰,抛了几个铜钱在碗里,看来立刻又要动身。
俞佩玉就算再沉得住气,此刻也终于忍不住了,忽然自暗影中走出来,挥着手呼唤道:“赶车的,这辆车搭不搭客?”
那赶车的用那条已发了黄的汗巾擦着脸,笑嘻嘻道:“空车若不搭客,赶车的难道喝西北风么?”
空车!
俞佩玉掌心里已淌出了汗,大步走过去,猛然掀起车篷上排着的布子,往里面一看车篷里果然是空的,连一个人都没有。
再看车底下,朱泪儿也已不见。
俞佩玉这一惊才真是非同小可,什么都不再顾忌,忽然窜过去,一把揪住那车夫的衣襟,厉声道:“方才坐在你车上的客人到那里去了?”
车马奔行得那么急,朱泪儿躲在车底下,只觉全身的头都快被颠散了,马蹄和车轮带起的尘土,就似乎和她有什么过不去,专门往她鼻孔里钻,她只觉自己的鼻子已仿佛变成了烟囱。
这种罪实在不是人受的,但她却只有咬牙忍着。
她不但要屏住呼吸,闭紧嘴巴,还得用尽力抓住车底下的轴,否则她随时都可能掉下去。
幸好这时车篷中忽然传下了一阵阵说话的声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也分散了她的痛苦。
只听方才那女子的声音道:“这些天来,我真想死你了,你呢,你想不想我。”
那青衣人的声音只是在咳嗽,不停的咳嗽。
那女子道:“你难道不想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噗哧一笑,道:“你不必顾忌,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吧,你就当我已经睡着了好了,我非但不听,也绝不偷看。”
那青衣人这才叹了口气,道:“我若不想你,我……我……我怎么会做出这件事来?”
那女子道:“你后悔了么?”
青衣人柔声道:“我绝不后悔,为了你,我无论做什么事都下后悔。”
那女子嘤咛一声,然后就很久都没有声音了,朱泪儿虽然下太憧,但也知道此时正是无声胜有声。
她奇怪的只是:这青衣人难道就是为了他的情人才将唐家出卖的么?这女子又是什么人呢?和唐家又有什么关系?
过了很久很久,才听得那女子叹了口气,又带着笑骂道:“死丫头,你说过不偷看的,怎么又偷看了。”
另一女子咯咯笑道:“谁叫你一双脚乱动乱的,我还以为你忽然抽筋了哩。”
那女子啐道:“这小鬼只怕是春心动了,否则怎么会这样乱说疯话。”
另一女子笑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舂心动了,竟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在车上就要……就要……”
那青衣人赶紧又咳嗽起来,道:“你们已安排好去处了么?”
另一女子道:“你只管放心,大姐一接到你的消息后,立刻就将所有的事都办妥了,为了怕白天赶路下方便,她还先叫人在这城外安排了个住处,现在我们就要到那地方歇不来,等到明天晚上天黑了再动身。”
她又噗哧一笑,接着道:“其实大姐也不是怕白天赶路不便,她只不过是想和你先……”
那大姐轻叱道:“小鬼,你再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这姐妹两人像是已经变得很开心了,但那青衣人心里显然还是忧虑重重,沉着声音道:“你是托谁来安排住处的。”
大姐道:“自然是托很可靠的人。”
青衣人叹道:“这世上可靠的人实在不多,你……”
大姐道:“我只要他安排个住处,又没有说是干什么用的,他也不说得,你……你若还不放心,我们到了那地方后,我将他杀了好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又吃了一惊。
她实未想到笑得如此可爱的两姐妹,手段竟如此毒辣,竟好像将杀人看得和吃家常便饭似的。
过了半晌,那青衣人又道:“他为你们安排好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在那里?”
大姐道:“我们一出城就可和他连络上了。”
青衣人沉吟了半晌,道:“既是如此,你就叫车夫在城里兜圈子……”
大姐讶然道:“兜圈子?为什么?”
青衣人道:“到了前面,我们就跳下去,自己走出城,让这辆马车在城里兜圈子,这样就算有人在后面缀着这辆马车,也没关系了。”
那女子失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变得如此小心了,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呀。”
大姐道:“莫非……莫非事情出了什么变化么?”
青衣人道:“没有,我的条件,他们全都答应了。”
大姐道:“如此说来,事情既然已成,你还害怕什么?”
青衣人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事已办成我才要分外小心。”
大姐道:“为什么?”
青衣人道:“只因我总览得他们要将我杀了灭口。”
那少女抢着道:“今天和你见面的是什么人?”
青衣人道:“就是俞放鹤的死党王雨楼,和那……假唐无双。”
那少女冷笑道:“若是这两人,他们不跟来倒也罢了,若是跟来,就再也休想整个人回去了。”
青衣人道:“这两人虽下足为虑,但还有一人却可怕得很。”
那少支道:“谁?”
青衣人道:“他自称杨子江,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少女道:“这人的武功很高么?”
青衣人又叹了口气,道:“我这一生中,实在还未见过武功比他更强的高手,在他面前,我苦练十多年的武功简直变得有如儿戏一般。”
姐妹两人显然都有些吃惊,都沉默了不来。
青衣人又道:“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小心些好,尤其我……”
他长叹着接道:“我的顾虑比你们更多,我……”
那少女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莫要诉苦了,再诉苦大姐的眼泪都要掉不来了,我听你的话就是。”
过了片刻,又听得她的声音道:“老江,我们在前面就要下车,但你用不着停车,还是尽快的赶着车在城里兜圈子,最少一个时辰才准停不来。”
赶车的道:“是。”
那少女道:“你若将我们的行踪漏出一个字,或是想偷懒,不到一个时辰就停下车了,那么你就会受到什么罪,你自己总也知道。”
赶车的道:“小……小人不敢。”
那少女笑了笑,又道:“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敢的,何况,我们现在要到什么地方去,你根本就不知道。”
一听到他们竟要半路跳车,朱泪儿就开始着急起来。
她若一直跟踪着这三人,那么就必定要和俞佩玉失去连络,她若留不来通知俞佩玉,那么这三人必定早已去远了。
她只知道他们的住处是在城外,但是城外的屋子也不知有几千几百栋,她又怎知道他们藏在那一栋呢?
朱泪儿正急得要命的时候,忽然想起身上还有匣胭脂,这也是望花楼姑娘们送给她的婚礼之一。
这匣胭脂不但颜色很好看,而且匣子也装潢得很精致,据说还是京城天香斋所制的精品。
朱泪儿一见到这匣胭脂就觉得很喜欢,随手就藏在怀里了,那时她当然想不到这匣胭脂会有什么用的。
但现在她却想到了,她腾出一只手,自怀中摸出那匣困脂来,将外面的匣子捏碎,用胭脂在车底写了几个字。
我已跟踪出城……
虽然只写了六个字,但她的手已了,正想喘口气,谁知这时车中已有了响动,只听那青衣人道:“这里四下无人,咱们走吧。”
接着,她就瞧见三个人跳下车,脚尖一点地,立刻斜斜掠了出去,那两姐妹的身法,竟似比那青衣人更快。
朱泪儿也立刻松了手,砰的掉在地上,跌得她脑袋都发了晕,但她却也顾不得了,一翻身就跳了起来,追着那三人掠了出去,她觉得自己的轻功比这三个人都要高一筹,所以丝毫也不担心他们会发现自己。
那赶车的早已吆喝着赶马而去,更未发觉车底下忽然掉下一个人来,朱泪儿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了。
她觉得自己这一次跟踪实在可说是胆大心细,干净俐落,就是二三十年的老江湖,也未必能做得有她这么样漂亮。
她却不知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像她这么大胆子的人,就不能在江湖中混上二三十年了。
因为这种人绝对活不了那么长的。
只见前面三个人走的地方越来越荒僻,他们的行动就也越来越大意,竟没有人回过头来瞧一眼。
朱泪儿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心里也更得意:“你们以为已将跟踪的人全都甩脱了么?却不知还有我哩。”
她这时已可瞧见那姐妹两人都穿着很合身的衣服,身材都很动人,就算在施展轻功奔行的时候,看来也还是腰肢款摆,风姿绰约,若在花前月下,和情人携手漫步时,更不知要多迷人了。
只可惜朱泪儿还是瞧不见她们的脸。
走了一段路后,那两姐妹竟又轻言笑语起来。
朱泪儿到底还是不敢走得和她们距离太近,所以她们在说些什么,朱泪儿连一句都听不清。
这时东方已渐渐有了曙色,熹微的晨光中,只见前面一片水田,稻穗在微风中波浪起伏。
水田畔有三五间茅舍,墙角后蜷曲着的看家狗,似乎已嗅到了陌生人的气味,忽然跃起,汪汪的对着人叫。
茅屋后还有个鱼池,池畔的小园里,种着几畦碧油油的菜,竹篱旁的小黄花,却似正在向人含笑招呼。
这正是一幅标准的农家乐,但朱泪儿却总觉得缺少些什么,她本是在农村小镇里长大的,对农家的风光本不陌生,这里有稻田、有菜圃、有仓,有鱼池,甚至还有看家的狗。
那么,这里缺少的是什么呢?
前面三个人脚步忽然停顿不来,四面瞧了瞧,然后就笔直向那农家走了去,身材较丰满的一个女子还笑着道:“一定就是这里了,绝不会错。”
这句话她说的声音特别大,连朱泪儿都听到了。
青衣人也说了句话,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绝不会错?
那女子笑道:“因为这里没有鸡叫,你可见过乡村里有不养鸡的人家么。”
另一少女也笑道:“农家养不养鸡,他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怎会知道”青衣人果然还像是下大懂,又问了一句话,他说话的声音低沉得多,泪儿还是听不到。
她只听到那女子又笑着道:“种田的人家,绝没有不养鸡的,但公鸡却是我们最忌讳的东西,这家人没有鸡,一定是因为我派来的人已将鸡全都宰了。”
听到这里,朱泪儿自然也想起这里缺少的东西就是鸡了,因为她也知道农村人家绝没有下养鸡的。
但这两个女子为什么见不得公鸡呢?
这道理别人就算想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想得通,但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她忍不住笑了笑,喃喃道:“原来她们两人也是我的同行,这倒有趣得很。”
她知道公鸡正是百毒的克星,所以江湖中以使毒为主的教派,都将公鸡视为凶恶不祥之了。朱泪儿年纪轻轻,对江湖中的勾当知道得更少,但却下折不扣的是个使毒的大行家,这道理她怎会不憧。
这时茅屋中的人已被犬吠声惊动,一个青衣汉子打着呵欠出来查看,一见到来的是这两个女子,他立刻垂下手,毕恭毕敬的站在那里,连打了一半的呵欠都吓得缩了回去,只是躬着身,陪着笑道:“堂主现在才到么?小人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那两个少女只挥了挥手,就走进了茅屋,那条狗还在叫,青衣汉子了地两脚,得地夹着尾巴直跑,然后茅屋的门就关了起来,接着,已渐渐发白的窗纸上就亮起了灯火。
朱泪儿轻轻掠过去,躲在那座仓后,那条狗虽然又瞧见陌生人来了,但却不敢再叫,只是伸着舌头喘气。
窗纸像是新糊的,又白又干净,朱泪儿很想到窗户那边去瞧瞧,但转念一想,现在既已追出了他们三个人的落脚处,就该立刻回去找俞佩玉才是,因为她也想到俞佩玉现在一定很着急。
她正在犹疑着,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谁知就在这时,旁边忽然有人轻轻的一笑,宛如银铃般的一笑。
朱泪儿也难免吃了一惊,转过头,就瞧见两个人一左一右,自仓前面转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两个神秘的女子。
她终于见到她们的脸了。
她们非但都很美,而且,都有种说不出的媚熊,这种媚态仿佛是自骨子里发出来的,别人学也学不像。
她们身上穿的虽然是很普通的粗布衣裳,但望花楼里那些满头珠翠的姑娘若和她们一比,做她们的丫头都不配。
身材较丰满的一人眼睛似乎比较大些,但她的妹妹看来却更有吸引力,笑得也更动人。
妹妹笑嘻嘻的望着朱泪儿,柔声道:“小姑娘,早上的风大,你不怕着凉么?”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也笑嘻嘻的望着她,道:“我就因为屋子里太闷,所以才出来逛逛的。”
那少女道:“你就住在附近?”
朱泪儿道:“嗯。”
那少女道:“这么样说,我们倒是邻居了。”
朱泪儿道:“是呀,谁说我们不是呢?”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既然是邻居,你就到我们屋里去坐坐吧,我们有刚炖好的牛肉汤,把锅粑泡在汤里吃,又解馋,又暖和。”
朱泪儿也笑着道:“好,其实我早就想进去拜望你们了,何况还有牛肉汤吃呢?”
那姐姐一直笑吟吟的站在那里,此刻以手拊掌道:“我们刚搬到这里来,正愁没有朋友,谁知这种乡下地方竟有姑娘你这样又聪明,又大方的人物。”
她们一左一右,陪着朱泪儿往屋里走,还不住笑着说朱泪儿漂亮可爱,就像是真的很开心。其实她们自然早就发现朱泪儿跟在她们后面了,她们故意作出很疏忽的样子,就是想诱朱泪儿来。
她们见到朱泪儿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自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却不知道朱泪儿更没有将她们放在心上。
朱泪儿又不是呆子,自然也已看出了她们的用意,但想到这姐妹两人最大的本事就是下毒,朱泪儿肚子里就觉得很好笑。
“你们以为我很好欺负的么?要骗我到屋子里下手么?告诉你,你们今天遇见了我,就算你们倒楣了。”
她觉得这姐妹两人实在是班门弄斧。
可是她却未想到这茅舍里竟会布置得如此漂亮,而且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像是已洗过几十次。
那青衣人并不在这屋子里,方才出去迎接她们的那汉子也不在,朱泪儿心里暗暗忖道:“莫非她们已将那人杀了灭口?”
那妹妹直拉着她问长问短:“你贵姓呀?住在那里呀?多大年纪了呀?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呀?”
朱泪儿就随口胡诌,说得她自己也暗暗好笑,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说谎原来也很有天才。
她却不知女人说谎的天才本是天生的,男人却非久经训练不可。
过了半晌,姐姐就从后面厨房里拿出了三双筷子、三只汤匙,大盘油炸锅粑,还有三大碗牛肉汤。
牛肉汤果然是刚炖好的,还冒着热气,显然,那狗的汉子早已为她们准备好了,等她们来吃早点的。
那姐姐笑着道:“小妹妹,牛肉汤冷了就有膻气,快趁热来吃。”
朱泪儿眨着眼睛,忽然道:“我不敢吃。”
那姐姐像是怔了怔,道:“你为什么不敢吃呢?”
朱泪儿笑道:“我们乡下人,除了逢年过节外,难得吃到一次肉,这么大一碗牛肉汤,我怕吃了会泻肚子。”
那姐姐展颜一笑,道:“你放心,这牛肉汤虽然浓,但油却不重,吃不坏肚子的。”
朱泪儿笑嘻嘻道:“真的吃不死人么?”
姐姐的脸色像是有些变了,望了妹妹一眼。
妹妹就娇笑着道:“这位小妹妹真会说笑话,牛肉汤怎么吃得死人呢?”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好,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果然坐不来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那姐妹两人也在旁边陪着她吃,两人还在悄悄使着眼色。
妹妹用眼色在问姐姐:“她这碗汤里你有没有放待别的作料?姐姐就笑了笑:“我忘不了的。”
突听朱泪儿笑道:“这碗汤真好吃,只可惜我有点吃不惯你们这种特别的作料?”
姐妹两人又都怔了怔,妹妹娇笑道:“汤里那有什么特别的作料呀。”
朱泪儿道:“没有特别的作料,我吃了舌头怎么会发麻呢?”
姐姐笑道:“这也许是盐放得太多了。”
朱泪儿叹了口气,喃喃道:“盐放得太多,有时也会咸死人的。”
她嘴里说着话,人已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那姐妹两人还好像很吃惊,失声道:“小妹妹,你怎么样了呀?”
但过了半晌,朱泪儿还是躺在桌子底下,动也下动,嘴角竟流出白沫子来了,姐妹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妹妹拍着心口笑道:“方才真吓了我一跳,听她那样说话,我还以为她是个行家哩。”
姐姐笑道:“她若真是行家,就不会喝下我这碗牛肉汤了。”
妹妹道:“你下的药份量很重?”
姐姐道:“不重但也不轻,就算胡佬佬那样的大行家,喝下我这碗汤后,也休想再爬得起来。”
只听嗖的一声,那青衣人已从后面窜了出来,俯身瞧了朱泪儿一眼,皱起了眉,道:“你怎么能毒死她?”
姐姐板起了脸,道:“为什么不能,难道你认得她不成?”
那青衣人还未说话,妹妹已笑道:“你说话可得小心些,姐姐已吃醋了。”
青衣人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就因为不认得她,所以才要留下她的活口。”
姐姐还是板着脸道:“为什么?你难道还想跟她交个朋友吗?”
青衣人着急道:“我不问清楚,怎知是谁派她来的?还有没有人跟她一起来?”
他长叹着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吃醋?还不信任我?”
姐姐展颜一笑,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柔声道:“我怎会不信任你,我……我只不过跟你说着玩的。”
妹妹却撇着嘴道:“你生什么气呀,姐姐若不喜欢你,怎会为你吃醋?若有人肯为我吃醋,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青衣人已笑了,道:“我也不是真的生气,只不过……”
姐姐抢着道:“只不过你尽管放心,我下的毒并下重,她暂时还死不了,你若要问她的诂,我还可以把她救活。”
谁知她的话还未说完,朱泪儿忽然笑道:“不必费心了,只要你们想我活回来,我自己就会活回来的。”
她开口说话时,已闪电般出手,那青衣人正想回来探她的脉息,于是,他的手腕就被朱泪儿一把扣住。
他再也想不到这小姑娘竟会死而复活,更想不到她手上竟有这么好的功夫,他只觉全身发麻,连动都不能动了。
那姐妹两人自然更都被惊得怔住,妹妹瞪着姐姐,像是在问:“这是怎么回事?你难道真把盐当成了毒药?”
姐姐自己更莫名其妙,更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汤里的毒药是她亲手放下去的,她自己自然绝不会弄错,那份量就算一匹马也吃不消的。
可是,这小姑娘吃下去之后,为什么连一点事都没有呢?
朱泪儿瞧着她们,只是吃吃的笑。
妹妹眼珠子一转,忽也笑道:“小妹妹,你以为我们真要下毒害你么?我们方才只不过故意吓吓你的,你想,汤里若真下了毒,你怎么吃得消。”
朱泪儿立刻点头道:“是呀,汤里要真下了毒,我岂非早已死了。”
妹妹娇笑道:“是呀,我们只不过在汤里搁了一些香料,而且,还是别人特地从交趾那边带回来的哩。”
朱泪儿道:“哦?”
妹妹忽然跑进厨房,拿了个小瓶子出来,笑着道:“你看,就是这种香料,一点毒也没有。”
朱泪儿道:“真的没有毒吗?我倒想看。”
妹妹似乎觉得有些喜出望外,因为她正不知道该如何骗这小丫头一点,谁知这小丫头竟自己说出来了。
她立刻笑道:“你只管吧,若是有毒,你找我算帐就是。”
朱泪儿笑道:“若是有毒,我岂非就被毒死了,怎么能找你算帐呢?”
妹妹又吃了一惊,陪笑道:“这……”
她正不知该怎么说,谁知朱泪儿又已笑道:“你将瓶子抛过来吧,这么香的东西,我好歹都要一点。”
她果然接着那瓶子,用嘴咬开瓶盖,因为她的右手还是在扣住那青衣人的脉门,不肯放松。
那姐妹两人实在被这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弄糊涂了,也不知她是个聪明人呢?还是个呆子?
但等到朱泪儿真的将瓶子里的粉未往舌头上倒时,妲妹两人面上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喜色。
因为她们知道这瓶子里的药非但有毒,而且还毒得厉害,现在她们亲眼瞧见这小姑娘将毒药往嘴里倒,那是再也不会弄错的了,姐妹两人不禁在心中暗暗好笑:“原来这小丫头毕竟是个呆子。”
只见朱泪儿嘴里啧啧有声,还笑着道:“果然香得很,能到这么香的东西,就算被毒死,也不冤枉了。”
她一面说着话,竟将整瓶毒药都倒在嘴里。
那姐妹两人虽然欢喜,又觉得很可惜。
这瓶毒药比金子还珍贵得多,就算要毒死十来条大汉也足足有余,这小丫头却一个人将它全吞了下去。
她们只觉这简直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
妹妹叹了口气,忽然道:“一、二、三……”
她知道只要数到三字,这小丫头就得倒下去,因为吞下这么样一瓶毒药后,就算铁打的人也要烂成一堆泥的。
谁知她数到三之后,朱泪儿不但一点事也没有,反而替她数了下去:“四、五、六、七、八、九……”
妲妹两人这才真的被吓呆了。
朱泪儿望着她们笑道:“这香料味道的确不错,只可惜太少了些,要吃嘛,至少也要吃个十瓶二十瓶的才过瘾。”
她将空瓶子抛在地上,吃吃的笑道:“你们要请客,就不该这么小气呀,再拿几瓶出来吧。”
那姐妹两人那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
她们也并不是没有经过风,遇过浪的人物,武林中的高手她们也见过不少,她们从来也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这小姑娘,却实在令她们无话可说。
那青衣人一直在等着机会,现在也知道什么机会都没有了,他这才长长嗅了口气,道:“在下等有眼无珠,竟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
朱泪儿笑道:“我也并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肠胃比别人好些而已。”
那姐姐跺了跺脚,嗄声道:“好,我们认栽了,但你……你究竟要拿他怎么样?”
朱泪儿道:“我也并不想……”
她语声忽然顿住,只因她发现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谁也没有看出这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这人就像是忽然从天上掉了不来,地下长了出来。
屋里虽然还燃着灯,但外面的天光已很亮,日色斜斜的照进窗户,就照在这个人的身上。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坐到对面的椅子上,正在不停的打呵欠,就好像已在这张椅子上睡了一觉,现在刚醒过来似的。
但这人却并不是个老头子,他非但很年轻,而且还长得很好看,只不过眼睛老是睁不开,总像是没有睡足觉的模样。
那姐妹两人发现屋子忽然无声无息的多了一个人,自然也难免吃惊,但却没有那青衣人和朱泪儿吃惊得厉害。
因为朱泪儿是认得这个人的,那青衣人更认得,瞧见这人来了,他固然吃惊,也有些欢喜。
他只望这人会出手救他。谁知这人打了七八个呵欠后,只是望着他嘻嘻的笑,全身就好像连一根骨头都没有,整个人都赖在那张椅子上。
青衣人忍不住陪笑道:“杨兄,这位姑娘你可认得?”
那人笑嘻嘻道:“看她拉着你的手舍不得放,自然是你的好朋友,你的好朋友我若认得,你岂非又要吃醋,又要跟我翻脸么?”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立刻笑道:“是呀,我们才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要问人家呢?”
她嘴里说着话,手上却已用了力,那青衣人疼得汗都流了出来,那里还敢再说个不字。
那少年叹了口气,喃喃道:“难怪你不肯在那望花楼喝酒,原来你还知道有这么样一个好地方,有这么多标致的姑娘。”
他忽然一拍桌子,道:“但你竟瞒着我们一个人偷偷的来,这未免太不够朋友了吧。”
那姐妹两人面上都现出怒容,青衣人赶紧道:“小弟虽是一个人来的,但却再三向这几位姑娘说,当今天下第一位少年英雄,就是杨子江杨大侠。”
那少年忽然仰苜大笑起来,道:“我杨子江原来是个少年英雄么?这倒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朱泪儿目光闪动,忽又笑道:“这位杨大侠刚来,肚子一定也有些饿了,你们还有牛肉汤,为什么下替杨大侠装一碗来?”
那姐妹两人犹疑了半晌,姐姐瞧了瞧朱泪儿的手,又瞧了瞧那青衣人头上的汗水,只有陪笑道:“是,我这就去装。”
杨子江大笑道:“下必了,我既不是销魂宫主的女儿,也不是凤三的徒弟,姑娘这特制的牛肉汤,我是万万吃下消的。”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吃了一惊。
朱泪儿再也想不到这神秘的少年人竟会知道她的来历,那姐妹两人自然更想不到她是销魂宫主的女儿。
她们都不禁用眼睛去瞟她,朱泪儿的眼睛却瞪着杨子江,道:“你怎会认得我的。”
杨子江笑嘻嘻道:“姑娘你现在已不是无名无姓的人了,我听了姑娘在李渡镇上做的事后,早已想见姑娘一面,因为姑娘跟我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坏蛋。”
朱泪儿怒道:“谁跟你一样?鬼才跟你一样。”
杨子江笑道:“据在下所知,李渡镇上的冤鬼,到现在至少已有百把个了,那些人难道不是死在姑娘手上的么?”
他哈哈大笑,接着道:“姑娘年纪还小,已有如此成就,前途正是未可限量,而在下之心黑手辣,也绝不在姑娘之下,所以姑娘和我正是天生的一对。”
朱泪儿肚子都快气破了,只觉这人脸皮之厚,实在是天下少有,她见过的坏人虽不少,但却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坏蛋的,现在这少年非但承认自己是个大坏蛋,而且还好像觉得很得意。
那妹妹忽然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说她是坏蛋,我也不是好人呀。”
杨子江咐掌道:“不错,这屋子里实在连一个好人也没有。”
妹妹眼波流动媚笑道:“那么,我和你岂非也正是一对。”
杨子江从头到脚,上上下下瞧了她一遍,眼睛都眯了起来,就好像她身上是赤裸裸的,一丝不挂。
她只恨不得将这双眼珠子挖出来,但脸上却笑得更甜,咬着嘴唇道:“你看够了吗?怎么样?”
杨子江眯着眼笑道:“很好很好,你就做我的老二吧,我这人一向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妹妹吃吃的笑着,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丝巾在他脸上一扬,娇笑道:“好个贪心的小色鬼,就只我一个人,你已经吃不消了,你还想要几个。”
她笑得虽甜,但一双眼睛却冷冰冰的,瞪着杨子江,等着他倒下去,只因已不知有多少色鬼在她这块丝巾下倒了下去。
谁知杨子江却大笑道:“你用这块小手巾,就想将我的心勾去么?这没有用的,我的心早已抛在扬子江里王八了。”
姐妹两人鼻尖上都沁出了汗,姐姐暗中咬了咬牙,身子忽然滴溜溜一转,七道金光已闪电般飞了出来。
谁知杨子江的手只轻轻一扬,七道金光竟又飞了回去,去势竟比来势更快,只听夺的一声,七柄金刀已同时钉入墙里,其中还有柄金刀的刀尖上,竟带着那姐姐的一绺头发。
现在,连朱泪儿的脸色都变了,她实在不知道这人的武功是怎么练的,那姐妹两人更已面无人色。
杨子江却将一双腿高高跷到桌子上,笑嘻嘻道:“我这手功夫,你们没见过吧?你们若还想瞧瞧我别的功夫,不妨就将你们身上的破铜烂铁全使出来。”
妹妹叹了口气,道:“不必了,我们已服了你。”
青衣人厉声道:“你此来若是想杀我灭口,就快动手吧,莫要难为了她们。”
杨子江叹着气道:“好个多情种子,难怪这位姑娘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只不过,你怎知我是要来杀你的?说不定我是来救你的呢?”
朱泪儿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杨子江如今也学会骗人了。”
杨子江懒洋洋的笑道:“我为何要骗他,我要杀他,固然容易得很,要救他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妹妹柔声道:“那么,你究竟是想救他呢?还是想杀他?”
杨子江微笑道:“你要我说真话么?”
妹妹道:“嗯。”
杨子江道:“好,我告诉你,我要先从这位小姑娘手上将他救不来然后……”
姐姐忍不住失声道:“然后怎样?”
杨子江淡淡道:“然后再杀了他,然后再找你们三个小姑娘开开心等到我玩腻了就将你们三个人用绳子困起来,全都卖到望花楼去。”
这种话他竟能面带着微笑,轻描淡写的就说了出来,就好像这种事就很稀松平常,值不得大惊小怪。
朱泪儿、青衣人,和那两姐妹又惊又怒,简直气得血都快吐了出来,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了。
他们只觉这少年心之黑,手之辣,脸皮之厚,世上只怕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一半。
杨子江微笑着道:“你们看我斯斯文文,秀秀气气,以为我做不出这种事来么?那你们就错了,我这人非但说话最老实,而具言出必行,绝无更改。”
他缓缓站了起来,笑眯眯的望着朱泪儿道:“现在我就要从你手上将他救不来了,你留神吧。”
朱泪儿忽然放松了手,沉声道:“你快逃,我来对忖他。”
她这句话说完,杨子江还笑嘻嘻的站在那里,动都没有动,那青衣人怔了怔,纵身飞跃而起,就想夺窗而出。
接着,朱泪儿就向杨子江扑了过去。
谁知她的身子刚动,杨子江的人已不见了,只听砰的一声,那青衣人已自半空中落下,跌在地上。
再看杨子江已到了桌子对面,还是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两条腿还是跷得高高的,笑嘻嘻道:“你们看,我不是吹牛吧,我根本没有动手,只说了一句话,就将他救不来了。”
姐姐颤声道:“现在你……你……”
杨子江淡淡道:“现在我就要杀他了,你们放心,那并不太疼的。”
他又懒洋洋的站起来,向那青衣人走了过去。
青衣人躺在地上,竟已动弹不得。
那姐妹两人跺了跺脚,忽然一把撕开身上的衣服,露出了鲜红的肚兜,晶莹如玉的肌肤。
她们的身材真是说不出的迷人,但她们的脸色却变得说不出的可怕,眼睛瞪着杨子江,嗄声道:“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跟你拚了。”
杨子江叹了口气,道:“你们难道想要和我同归于尽么?”
姐妹两人齐声道:“不错。”
她们手上已多了柄一尺多长的金刀,但是她们却并没有用这金刀去迎敌,反而用金刀指着自己的胸膛。
杨子江皱了皱眉,道:“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化血分身,解大法?”
姐姐厉声道:“你既然识货,就该知道厉害。”
杨子江微微一笑,道:“这也没有用的,我若不想要你们死,你们想死也死不了。”
他身子忽然向前飘了出去,那姐妹两人咬了咬牙,就想以掌中金刀划开自己的胸膛。
朱泪儿似已看得呆住了,眼见这两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就将化为满天血肉,这满天血肉只要有一滴溅在杨子江身上,杨子江也休想活了。
谁知就在这时,只听当,当两声,两柄金刀已跌落在地上,那姐妹两人却已到了杨子江怀里。
他一手搂着一个,眼睛却瞧着朱泪儿,笑嘻嘻道:“抱歉得很,我只生了两只手,只好让你等一等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忽然笑道:“你两只手既然都没有空,我就替你杀了他吧。”
她知道这青衣人对俞佩玉很重要,他若死了,俞佩玉也许就永远再也无法证明那唐无双是真是假。
此刻她嘴里说着话,人已急掠而起,出手双掌,跟着出两脚,向杨子江的背后招呼了过去。
她以为杨子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但此刻两只手都抱着人,又怎么样再躲开她这全力之一击。
谁知杨子江身子忽然一转,竟将那姐妹两人,向朱泪儿送了过来,朱泪儿眼见自己这四招全都要打在她们赤裸的胴体上,刚想收招变式,谁知就在这时,她只觉有人在她脖子后面吹了口气。
只听杨子江在她耳朵边笑嘻嘻道:“你就算跟凤三再练十年,也没有用的,还不如乖乖的陪我玩几天吧,我一高兴,说不定就教你几手真功夫,你就一辈子受用下尽了。”
朱泪儿只觉耳朵边痒痒的,立刻全身都开始痒了起来,恨不得一脚将这人死,只可惜她的身子也已不能动了。
杨子江将三张椅子放好,将朱泪儿放在中间一张椅子上,却将那姐妹两人一边一个,放在两旁。
这时太阳已破云而出,日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在她们赤裸裸的胴体上,甚至连她们身上的毛孔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朱泪儿虽然是个女子,但见到她们这般模样,心也不禁跳了起来,想动,动不了,想骂,也骂不出口。
杨子江竟将她们的哑穴也点了,不让她们说话。
那姐妹两人脸涨得通红,目中似已喷出光来,但瞧见躺在地上的青衣人,她们又不禁流泪。
杨子江竟整了整衣衫,正色道:“今天是我这一生中的大日子,所以我要请三位姑娘来参颧参观,参观我杀人的大典,我若杀得不好,还请三位姑娘多多指教。”
他居然鞠了个躬,又道:“只因我从来没有杀过人,今天还是第一次开杀戒,我本不想拿这种人来破戒的,但找不到别人,也只好将就了。”
那姐妹两人满眼痛泪,嘴唇都咬出血来。
杨子江从地上拾起那柄金刀,用那姐妹脱不来的衣裳擦得干干净净,缓缓走到青衣人身旁,忽又回头道:“三位姑娘是否还有朋友要来,若有朋友要来,那真是再好也没有,如此隆重的盛典,只有三位来宾未免太少。”
朱泪儿本来一心在盼望着俞佩玉赶来,但现在,她只望俞佩玉莫要来了,因为这少年的武功实在太可怕。
杨子江叹了口气,喃喃道:“别人都说杀人是件很刺激的事,我现在怎地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他懒洋洋的走到那青衣人面前,懒洋洋的笑着道:“你若觉得疼,就眨眨眼睛,我就会让你死得快些,因为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眼见他这一刀已将刺下,那姐妹两人的眼泪,已断线珍珠般流了不来,谁知就在这时突听窗外一人道:“我不喜欢看到别人龇牙咧嘴的痛苦模样。”
杨子江面色忽然变了,一步冲到窗前,又嗖的退了回来,厉声道:“什么人?”
窗外那人也厉声道:“什么人?”
杨子江面上已无一丝血色,道:“你……你难道真的是……”
他这句话未说完,已砰的撞开另一边窗子,一枝箭般窜了出去,大喝道:“应声虫,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们来缠我,我也不是好惹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人已远在几十丈外。
那姐妹两人全都呆住了,朱泪儿却是又惊又喜,她实在想不到应声虫会来救她们,对这位神秘的奇人,她更充满了仰慕与好奇之心,她睁大了眼睛瞪着那窗子,只希望他露一露脸。
只听砰的一声,这道窗户也被撞开。
居然真的有个人从窗外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