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决定立场,实力决定胜负。能站在朝堂之上的,多半都有两把刷子,单凭言辞想折服人,使对手放弃立场,本就是很虚幻的事情。
廷辩会从引经据典的辩论演化成骂战,本也在李东阳的意料之中,后面那种模式比较直接,不用动脑,出招也比较快,省事又省力。
骂人只能图个口舌便宜,不一定能出得了气,反而可能会把自己气到,聪明人当然不会乐在其中。若是依照从前的惯例,两边撕破脸之后,就应该进入到比拼实力的新阶段了,这才是朝争的正常套路。
可是,士党如今又哪里有能拿得出束的实力?已经俨然成了士绅代表,士党的实力当然很强,那是深入到了大明每一个角落,足以动摇天下的力量。
可这力量却是隐xing的,而且过于分散,想要集中在一起爆发出来又谈何容易?
所以,暂时来说,士党避边也只能靠骂人发泄一下了,声势压不倒对手,那就比拼耐力好了。
而皇党那一边,多数人都是被压抑已久的,如今突然咸鱼翻身,扬眉吐气了,同样需要发泄一下。
于是,廷辩顺理成章的演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模式,中和殿内沸反盈天,比菜市场还火爆。
隔着中间的红地毯,两边的老老少少都是脸红脖子粗的,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在四下里寻mo,准备找点趁手的家伙了,只可惜,金銮殿里还是比较整洁的,板砖之类的武器还真就找不到。
两边的领袖人物倒是没有加入骂战的行列。
士党那边不用说,李东阳和杨廷和都以智谋著称,当然不会做这种无用功,骂赢了也是没用的…政争就是这样,如果朝堂上势均力敌的话,那么皇帝就会成为决定xing的因素,哪怕是在皇权被压制的成化或者弘治朝也一样。
而如今的正德已经不再是吴下阿蒙,就算没有皇党的帮衬,他也能和外朝分庭抗礼‘眼下有了皇党摇旗呐喊,那就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别看士党暂时不落下风,甚至在骂战开始之后,已经逐渐取得了一些优势,毕竟他们这边人多,喊话的时候声音也大。
可实际上,他们才是落后的一方,主动权完全掌握在龙椅上的那个看热闹的少年手里。别看他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看似没心没肺的,可只要他玩够了后加入战团,形势就会立刻逆转,局势也会彻底倾覆。
怎么办?
李东阳头上见汗,杨廷和眼角抽搐…王鏊甚至都有些犯晕了,一来是噪音太大,老头被震的有点mi糊,二来是想到开海的后果,他也是心忧不已。
可无论怎么搜肠刮肚,他们也想不到办法,能用的,常规的办法都已经用过了…甚至连一些擦边、过火的招数也都咬牙用出来了…现在又能有什么逆天之道?
要不是皇帝彻底占了上风,就算利益受了点损失…那些寒门士子也不至于疯狂到这种地步啊?
焦芳嘴角的冷笑,唐伯虎的从容镇定,无不显示着皇党心中的笃定。
对此,李东阳只是惨然一笑,事情明摆着,皇上如今掌控了京城加上两大边镇的兵权,而第三镇也是即将入手,从此京畿周边就会彻底稳定下来,再也没有任何隐患。
士党对皇帝财权的限制,虽然缓慢,可却还算得上是卓见成效,但如今也被打破了,而且即将被彻底打破。要是真的开了海,皇帝直接从海贸中获利,那还谈什么限制财权?
再来是让人伤心无极限的限运,李东阳不是不知道,这招对双方都有伤害,可按理来说,对没根基的谢宏来说,这招的伤害应该更大一点才对。所以,他才在初时默认了江南士人的做为,后来甚至转为了支持。
可谁想到,谢宏三拳两脚之下,竟然真的在辽东打出了一片新天地,变废为宝。
于是,伤人伤己的七伤拳被反弹了回来,伤害全由士党自身承受了,直接导致了寒门士子的窝里反,李东阳又怎能不伤心呢?
追悔莫及啊!
“咳咳……………”彷徨间,德突然清了清嗓子,显然是看够热闹,准备亲自出马奠定胜局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在金銮殿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应。
胜利在望,皇党自然是满面笑容,洋洋得意;而对士党们来说,这一声简直有若催命符一般,光是眼前的对手就已经焦头烂额了,再加上个重量级的敌人进来,一溃千里已成必然呐!
朝堂一下子陷入了寂静。
尽管权力yu望不高,可这种一举一动,都能牵动万人之心的感觉,让正德也是微微有些陶醉,尤其是联想起两年前的境况…朱厚照同学更是大为唏嘘。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古人诚不我欺啊!呃不对,不对,朕原本好像就是皇帝来着,不过………………
想想两年前,再回忆一下父皇在世时,正德撇了撇嘴,那也能叫皇帝,除了都是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住在紫禁城,还有哪点跟皇帝沾边的?
他其实也是追悔莫及,早知道如此,父皇在的时候,朕就应该去宣府找大哥,然后父皇就不会死了,也能真正的当一把皇帝了。
至于敦厚的弘治会不会喜欢谢宏,那会儿的谢宏有没有现在的本事,那就完全不在朱厚照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大哥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
“众位爱卿也商议了很欠了,嗯,好像也没啥新鲜词儿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好了,朕意已决………………”说话时,正德脸上一副yu求不满的样子,显然对朝臣们没有骂出新花样很不满,可这会儿却也没人在乎这个细节了,众人都是屏息凝气的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没有悬念,结果是注定的士党都是心如死灰,皇党大多数人都是欢欣鼓舞。
朝争本就是无所不用极的,借助皇权之力,也是手段之一,而且还是大杀器,现在大伙儿虽然是寒门可若是彻底压倒了士党,几十年后,现在的皇党就会取代士党的位置,成为大明新的主宰。
至于中间的过程,谁又在乎呢?
只要皇权一直占据着上风,大伙儿就可以借助皇权之力清除异己,然后静待时机。缓缓蚕食皇权的胜利成果的同时,也等待那君臣二人老去,或者疏忽lu出破绽到时候就是新士党大权在握的时候。
这样的事例自古以来不知发生过多少,熟读经史的寒门士子们当然不会不知道,等到大权在握的那一天,历史也将由胜利者重新书写,投靠皇党的这段经历也会被描述为为了大义的忍辱负重。
未来很光明,难道不是么?
“启禀陛下,臣李东阳有本奏!”李东阳突然站了出来,直接打断了正德的话。
众皆震惊。
打断皇上的话,这已经是大大的君前失仪了,要是正德较真,没准儿内阁就会再次损失惨重了。众人惊疑不定的看向了李东阳,却见他脸上的神色极为坚定显然这个以智谋著称的老者已经下定决心,要殊死一搏了。
“哦?李大学士有话要说?那就说来听听吧。”
正德的反应让士党众人松了口气不过弥漫在他们之间的凝重气氛依然没有散去,皇上虽然没啥城府,可一样喜怒不形于色,表情很丰富,可谁也没法从他的神情中,猜出他的心思来。
“祖制难违,老臣身负先皇托孤之恩,实不敢有违,陛下若是执意如此,老臣也无法继续在朝堂shi奉了,否则来日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皇?请陛下恩准……………李东阳声音低沉,可言语却是石破天惊。
乞骸骨,求致仕!
这招其实并不出人意表,弘治朝也好,成化朝也好,都很常见,一个月要是没几个大臣求致仕,皇帝都会怀疑朝中是不是有什么暗流或者yin谋,泰半就是个表要态的意思。
就算正德登基之后,弘治十八年的时候,也经常有人使出这个终极招数,每每都是小朱同学连番挽留,告老的老头这才羞答答的表示;既然皇上您这么有诚意,老夫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不过,自去年起,这招就不好使了,原因众所周知,皇上是来真格的啊,你敢求致仕,他就敢罢你的官,什么身份都不好使!
所以,李东阳这招破釜沉舟,只是让皇党更兴奋…士党更颓丧。皇党之人都在盘算着,李东阳若去,会轮到谁来补进…又会引起怎样的一番变化了。
“臣杨廷和,同请………………”又是一人出班跪倒,众人愕然发现,居然有人跟进了。
“臣王鏊……………
“臣洪钟……………”
说时迟那时快,以王鏊为首的江南士人,也是纷纷跟进,这些人算是士党的主力,一时间,丹墀下面跪满了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中。
王鏊还没想清李东阳是怎么打算的,可他知道,若是李东阳和杨廷和去职,单靠江南士人也是孤掌难鸣,与其慢慢等死…还不如殊死一搏呢。
所以他向在场的江南士人发出了暗示,让他们一同跟进,试图以庞大的人数,和有可能造成的影响,逼迫正德就范。
不过,这招有没有效果,效果有多大,他也没什么信心,有了皇党的存在,就算把士党尽数驱除,也耽误不了朝延的运作。
何况,以正德的xing子,他会考虑那么多吗?而且还有那个谢宏,那可是个更加肆无忌惮的主儿。
唉,前途渺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