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传给方晓的信很简略,前因后果都没有交代,只是详细的说明了相关的布置。
后果其实也不需要交代,作为右都御使洪钟的门下,而且同为江南士人中的一员,打倒谢宏意味着什么,执行者又会得到什么,方晓再清楚不过了,这也是他第一时间就做出决断的原因。
除此之外,那些海船本身也促使他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些船的样式规格都差不多,在江南各地的si港中,方晓也是司空见惯了的,他家中的船队用的,也是差不多的船。
京城骤闻噩耗的士人,都在捶xiong顿足,方晓这个亲眼验证噩耗属实的人,又岂能不受伤?
在看到海船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发绿,脸色发白,心中更是在滴血,他没办法在其中找到自家的海船,可他知道,自家的海船八成也在其中,而且很可能还装载着满船的财货!
在那一瞬间,他就下定了跟谢宏势不两立的决心!
他这个主事是肥缺不假,每年的油水也颇丰厚,可实际上,在历任的天津分司主事中,方晓算是非常清廉的一个了。
这清廉说的不是他清正无si,那样的人是没法在官场混下去的,只不过,无论是户部的,还是天津的,同僚们都清楚,方主事是个大方的人。
按照各自的职司品级,经过方主事的手,漕运的油水公平的分润给了每一个人,不像以往的那些贪婪的人,总是想尽方法自己留下大头,因此,方晓才能赢得各方一致的赞赏,在这个位置上也是坐得很稳。
不知详情的只当他是会做官,知情的人却很明白,方主事的大方不单是因为他有志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方主事看不上这点小钱。
在江南,方家可能称不上豪富,可拿到北京或者中原来,方家的家业却是可以傲视群雄的,除了田产,更重要的原因当然就是海贸之利了。
因此,当方晓看到海船的同时,立刻就意识到了海上发生了什么事,被谢宏夺船越货的他,仇恨值当然暴涨,所以他才会不顾同僚的阻拦,一意孤行的要把谢宏阻挡在海上。
除了这样,他完全想不到其他办法来宣泄心中的愤恨了。
哪怕明知道完全不可能,他还是向满天神佛祈祷着,在天津港外掀起一场风暴,将那个杀千刀的瘟神,和整个船队一起打沉,让他们葬身鱼腹。
尽管方主事心中的怨气直冲天际,却也没法改变自然规律,渤海向来以风平浪静著称,天津港外更是安稳,又怎么可能出现那种风暴呢?方晓的怨恨注定也只能是虚妄罢了。
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报仇的机会很快摆在了他的眼前。
就在他被同僚诘问,要无奈放弃的时候,却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家幕僚的暗示,暗示的内容很简单:京城有了公议,而且还是自己恩师洪钟的亲笔信,信上更是有王大学士的附署。
所以,方晓立时便抖擞起精神来,当他得知蓟镇还有援兵到来的时候,更是士气大振,一力压倒了几个同僚,将港口的局势牢牢把握在了手中。
但是,让他失望,甚至开始绝望的是,谢宏的船队就那么停留在港外。
即便他在回信之后又送了第二封信,言辞也是极尽谦卑,对方依然丝毫不为所动,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那谢宏又有什么yin谋诡计?不祥的预感从心中蔓延开来,使得他浑身冰寒。
“方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还不靠岸?”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打断方晓的思考,他抬头一看,见是一名不认识的武将,虽然不认识,可会出现在这里,又对自己质问的,也只可能是信上说的那位蓟镇参将了。
“吴参将,为何如此,本官也是茫然啊。”正在肝胆皆寒的时候,方晓也顾不得计较礼节身份了,只是长叹一声,作为应答。
“可是,王阁老明明在信中说……”吴质大急,他也不是真傻,哪还不知道今天这事儿意味着什么?若是失败,吴玉的下场就是他的未来,要不是王鏊亲笔来信,又极尽担保和利you,他哪里会跑这一趟?
“本官也不知……”方晓一摊手,心里却在冷笑。
文臣对付武将那一套他也很熟悉,无非就是把对方当做拉车的马,把眼睛一蒙,鞭子一甩,在前方再放根胡萝卜,然后就驱使自如了,哪会跟你分析什么前因后果?
没错,谢宏船上大部分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朝鲜水手,这一点方晓已经亲眼证实了,可对方到底布置了什么后手,王阁老和洪御史的信中却没有说明。
看对方好整以暇的模样,显然对这个后手也很有信心……当底牌掀开的时候,自己是否能抵挡得住,方晓一丝把握都没有,他甚至开始后悔,怎么就因为一点小利,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呢?
“那现在怎么办?不然,咱们主动攻上去?”吴质硬着头皮说道。
他彻底没退路了,无将令而调兵越境,就算有王大学士护着,顶住了瘟神的压力,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收场的。兵当日的三令五申为的是什么,吴质也是心知肚明,无非怕吴玉的故事重演,进而连累到兵自己。
所以,他很清楚,就算他就此撤退,温和也不会放过他的。
“攻上去?”方晓苦笑道:“用什么攻?又怎么会有胜算?”
天津三卫不是没船,可大明禁海百年,海边也只有些小渔船罢了,三岔河那边漕船倒是不少,可那些船又怎么出得了海?出了海,也没办法和那么多大船抗衡啊!
更要命的是,无论是天津卫的驻军还是蓟镇的骑兵,都不是水军,战力本就无法保证,上了船就更完蛋了,攻个屁啊!
“那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等死?”吴质晕了,开始口不择言。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不过却没什么把握。”方晓眼中闪过了一丝寒光,yin测测的语气让吴质听得不寒而栗。
“……死马当活马医,纵是没把握,也比等死强。”吴质一咬牙。
“他既然这么沉得住气,想必是有接应的,如果蓟镇那边没有动静,那么接应只会,也只能是从京城方向来。”冷静下来后,方晓也显示出了不逊于人的智略,一下就猜中了真相。
“那,方大人,您的意思是……”吴质隐约猜到了方晓要说的话,感觉背脊上开始冒寒气了。
“就是打垮来接应的兵马!”方晓恶狠狠的一挥手,做了个下切的手势。
“……”一阵默然。
过了半响,吴质这才稳定了心神,盘算道:“攻打京营?胜负倒还好说,只要来的不是三千营,人数也不太多,单凭末将麾下这千余精锐,就足以解决问题了,可事后……”
“哼,吴参将,你担心这些还太早了点,本官的话还没说完呢。”方晓冷哼一声,不答反问道:“有人接应是必然,不过这接应的人的人么,你太天真了,三千营又或是禁军算什么?最糟的结果可能是……近卫军!”
“那些娃娃兵算什么,就算全师而来,也不是末将麾下精锐的对手,方大人只管看……”听到近卫军三字,吴质立时松了一口气,旁人不知那些娃娃兵的底细,他却是清楚的,一群军户家里的娃娃罢了。
之所以有打垮禁军的战绩,不是禁军太过窝囊,就是谢宏使了什么诡计,要不然就是纯粹吹嘘出来的,要不然那谢宏带人出京,怎么不从中选拔精锐呢?
可他这一口气还没松完,却见方晓依旧神色凝重,他也是下意识就停住了话头,问道:“方大人,莫非其中还有什么玄虚?”
“玄虚?”方晓惨笑道:“哼,吴参将,你少去京城,有些事可能不知道,近卫军和皇上向来同出同行,若来的是他们,那圣驾也很可能……”
“不可能吧?又是皇上!”吴质倒抽一口冷气,面色霎时变得惨白。上次吴玉的势头比他更好,可圣驾一出,立即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皇权的威势是无可抵挡的。
这谢宏到底是何方妖孽,指使皇上,居然指使得这么顺手,到底他俩谁是皇帝哇!吴质yu哭无泪,甚至萌生了带兵撤退的念头。
回去八成也是个死,可在温和手下,自己总还能走上两招,也不会累及家人。要是一条道走到黑,没准儿连九族都要保不住了。
“左右都是个死,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吴参将,你敢不敢和本官搏上一搏?”方晓象是没看到吴质脸上的怯色一样,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语气却是越来越yin冷。
“搏一搏?”
“若是你确认能打败近卫军,那么,现在未尝不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你是说……”吴质用看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方晓,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出的竟是这么一个主意,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别说说出来,就算是想一想,都让人心惊胆寒啊。
“左右都是死!”
方晓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这一次,皇上未必会带仪仗,就算有旗色,也有办法蒙混过去,只要你能打赢,那天下正义之士都会记得你的……你若是应允,天津卫的军兵也由你调动,如何?”
“我……”吴质左右为难。
最终,在方晓的逼视下,将前因后果思忖清楚之后,他也是一咬牙,“也罢,末将就把这条命卖给方大人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