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是诚心来求投靠的,当然不会对马昂的要求有什么不满,他简单安抚了一下手下的水手,便独自上了飞轮战舰。
尽管心中诚惶诚恐,还怀着不少期待,可上了船之后,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四下张望了几眼,不是他不够稳重,实在是这船的各种神奇,让人叹为观止,以至于然他难以自控。
飞轮战舰的玄虚在表面是看不出的,王海的心思也没有完全放在上面,毕竟他来此的主要目的是投靠,而不是满足好奇心。
他四下张望也是想观察一下即将面对的人,可让他失望的是,除了一些水扮的人之外,其他人的穿着都有些怪异,看不出来哪个是主事的,更加没有找到他最希望遇到的,想象中的那个很有威严的少年。
“来投降的就是你?”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王海抬头一看,见一个带点书生气,皮肤微黑的人正向他问话。
“小人王海,是山海商海的船东,这次来原是仰慕冠军侯爷威名,弃暗投明而来,敢问大人……”马昂年纪其实也不大,在年近五十的王海眼里,其实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少年,加上传言这东西多半都有些失真,他一时也无法确定对方身份。
马昂本来就是在沙滩上晒太阳来着,穿着也很随意,上身还好,一间敞着怀的汗衫,却是谢宏亲自设计的沙滩ku,在后世很常见,可在这个时代却显得不伦不类的,这也是王海不敢确定他身份的原因之一。
“本官朝倭总督马昂,山海商行……嗯?不就是今年第一个来的那家,海战后,也是你溜的最快,连我家侯爷都夸你见事快呢,你现在这闹的又是哪一出啊?”
马昂本就不是守礼的人家出来的,在海上呆了一阵子后,就更是随xing了,这时也不看座摆谱,反是因为王海的身份引起了他的好奇,他当即就那么盘问起来。
“侯爷威名太盛,天下皆知,小人也是乍听得侯爷当面,心神皆为之震慑,一时糊涂,这才落荒而逃,实是罪该万死。”王海先是一番痛心疾首的自责,然后不等马昂再问,便一五一十的把所有事都合盘托出。
“离开长崎后,小人也是清醒了过来,对当日之举很是懊悔,不过事情已经做下,小人心中惶恐,一时也不敢回返,只是徘徊不已……想是王家祖先显灵,日前倒教小人在萨摩国遇见了几个从长崎脱逃的人,得知了此间情形,于是,小人幡然醒悟,特此来投。”
王海当即跪下,伏地大哭道:“小人当日也是猪油蒙了心,才做下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今日此来,甘领责罚,但请大人念在小人一片赤诚之心,留小人一条xing命,也好为大人,为侯爷略尽绵薄之力。”
说罢,他也是连连磕头,力道之大,连甲板都有些震颤,单从这方面看来,确实是很有诚意的。
娘的,又出意外情况了,马昂捏着下巴,心里很有些犹豫。
如何对付长崎的那些海商,是谢宏走前交代下来的,不过也只是一个大略,谢宏也不是神仙,具体的细节还需要马昂自己把握。那几天倒是出了些小意外,不过影响不大,马昂处理的也算是妥当。
可今天这事儿有些麻烦,谢兄弟完全就没交代这种情况啊?马昂犯愁了,按说有卧底是好事,周公瑾火烧赤壁的时候,不就特意派了卧底去曹营么?可是这玩意也是双刃剑,要是遇上个反间、甚至死间的,反倒自己有可能吃亏。
努力端详了王海一番,马昂却也没能在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什么异常,古铜色的脸膛,身形壮实,指节粗大,一看就是个老水手,按说不像个会搞yin谋诡计的。
不过听他言辞,这一番长篇大论,口才几乎不在自己这个话痨之下,就算是商人,也有点奇怪吧?
怎么应付呢?随意打发了,还是干脆拒绝,再或者让他别搞那么麻烦,直接循长崎那些人的章程?
唉,早知道就不应该应下这总督的差事,独当一面说起来容易,可没法请示的时候,是真抓瞎啊!马昂很有压力,也不知道谢兄弟从前都是怎么做的决断,每次都是轻轻松松的,而且从来都不会错。
“王掌柜的,既然长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那本官许你从他们的故例如何?我家侯爷向来以德服人,卧底这种事太过奇诡,难免有伤天和,咱们还是堂堂正正的来吧。”强忍着抓头皮的冲动,马昂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办法。
“可是……大人,小人实是……”
王海那些言辞都是在路上准备好的,他也是个粗人,那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还真就不怎么擅长,他并没有听出来马昂话里的不着调,心中只是大急,天气正热,只是一转眼工夫,他身上头上尽是汗水,甚至连身下的甲板都被打湿了。
正如他和二子商量的那样,他打算做卧底,其实有两层考虑,一是保家眷,二来就是功劳大,若是跟长崎那些人一样,这两头就都落了空,他又怎能甘心?
要知道,他的本钱可比那些人丰厚,山海商行的船队足足有十几条大船呢!无奈之下,他更是全无保留,这一次,连自家心中的考量也都说了出来。
“……大人,江南世家也不是铁板一块,不过在王谢这样的大世家面前,旁人也只能唯唯诺诺,否则难免会有不测之祸,而就小人所知,如同小人这样的船队,王家至少有五六队,时常也会做些没本钱的买卖。”
“如今,侯爷了海路,今年江南那边是来不及有什么动作了,可若是到了明年,难保他们不会有所举动……侯爷英明神武,当然不会为宵小所趁,不过侯爷也不能时时都在,有小人在的话,至少能有个通风报信的,减少些损失和意外,大人,您说呢?”
对方实力再强,马昂也不怎么担心,左右谢兄弟已经盘算好了,等到明年,自家舰队的规模也会扩充,对方即便大举出动,可他们是劳师远征,自己这边却是以逸待劳,又有飞轮战舰在,岂有不胜之理?
因此,王海开始的暗示并没有影响到马昂,不过,他后面的话却是说到了马昂心里。
离了谢兄弟,自己做决策可真是艰难啊!等明年,一定要和小妹说说,赶快让谢兄弟找人替换自己……
当然,这事儿比较遥远,解决不了当前的问题,若是有个卧底,谢兄弟不在的时候,我这里应对起来也会容易点,不过……
“王掌柜的,你也说了,你的家眷都在王家,若是你身份被识破,或者王家以家眷威胁,本官又如何能保证你的忠诚呢?”马昂提出了顾虑。
“这……”王海语滞,投名状、效忠书这些戏文里常见的手段,他都是在心里一一盘算过,可实际上都不怎么现实。远隔,即便他现在将王家的情报合盘托出,实际上也是不能保证万全的。
他这一迟疑,马昂反而信了几分,若是处心积虑的反间之计,不管成不成,至少这些说辞是要准备好的,至少那些评话里都是这样的套路。
不过,若是就此尽信,那也不妥当,马昂有些踌躇,到底要怎么安排这人呢?
“马大人,其实……既然有了这人,侯爷之前说的那些,倒是可以提前办了。”马昂当局者mi,陆仁义心里没那么多考量,却是落得了一个旁观者清,他轻声提示道。
“嗯?你是说……”马昂眼睛一亮。
“就是侯爷上次跟咱们解释了半天的那事儿。”陆仁义点点头。
“不错,不愧是陆二哥,呵呵,就这么办吧。”马昂笑了,语态轻松的说道:“王掌柜的,起来说话吧,你的诚意,本官知道了,通风报信什么的也不急,现在倒是有另外一件事交给你去办……”
“大人只管吩咐。”王海也不起身,跪在地上一抱拳,斩钉截铁的说道:“可是要小人杀了那些个逃跑的商人,然后保守此间消息不外泄?从长崎逃走的那几个,就在小人船队中,只要一声吩咐,就能拿下,那些已经上路的,小人也会尽力追杀,务求不放过一个。”
虽然对谢宏轻易将人放走有些疑huo,可在王海想来,保证消息不泄lu,追杀旧日同伴,应该就算是投名状了。
“那倒不用,不单是先走的那些,就连你船队里的那些,你都只管带他们回江南便是。”马昂摆了摆手,笑道:“此间的消息不但不需要保密,而且还要大肆宣扬,传的越广越好。”
“啊?”王海愣住了。
“先前的那些消息也用不上你,本官这里还有些新鲜的,现在说给你听,回到江南后,你想办法传扬出去好了,这就算是你第一件任务。”马昂自顾自的说着,并不以王海的失态为意。
“请大人吩咐。”王海也是久经风浪的狠角色,吃了一惊之后,却也是很快就回过了神,凝神倾听起马昂的话来。
“其实也简单,也就是明年开始,大明在东海的海贸政策……当然,现在只是东海,再过两年,这项政策就会推广至全天下,你回到江南,si下里将其宣扬出去,越广越好,越详细越好。”
“海贸……政策?”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有些绕口,王海适应了一下,才顺利的重复了一遍。
他心中也是奇怪,侯爷今年摆出来的这架势,明明就是要彻底封海,难道是让自己去恐吓旁人?但有了先前走掉的那些人,恐吓的效果分明就已经很足了啊?
“其实政策也很简单,明年海贸可以继续,不过在倭国进行贸易之前,必须到五岛,也就是福江岛,这里以后就叫五岛了。”马昂稍微解释了一下,继续道:“也就是来本官的总督衙门这里报备,并且缴税,这样做了的,就会被视为合法商人,可以在倭国以及朝鲜进行贸易;反之则是走si商,总督衙门的直属舰队会对其进行严厉打击,你听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王海答的很痛快。
总督衙门什么的新名词他一时搞不懂,可若是抛开那些名词,这话里的意思却是浅显,无非就是侯爷设了个规矩,以后想在海上做买卖,都得按侯爷的规矩来。
说白了,就是个收买路钱的意思,差的就是个名头,天下人都知道,冠军侯爷说的话,皇上没有不答应的,他定下来的规矩,就可以当圣旨理解。
“这税率倒也不高,就是各家利润的五成。”马昂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比了一下。
“是……”这一次,王海回答的有些迟疑了。五成还不高?
嗯,比起船毁人亡或者被洗劫一空,那确实不高,可海商们出生入死的穿洋过海,为的还不就是这里面的暴利吗?这一下被砍去了一半,那是真心很受伤啊。
王海倒是没想太多,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投靠这边了,立场已经转换,左右不关自己的事,他也只是在心里嘟囔了两句,并没有反驳或者辩解。
“从表面上来看,这税的确高了点,不过没关系,侯爷定下的政策是很人xing化的,还有各种减免措施。”王海答应的勉强,马昂也是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开始解释后续的政策。
“我家侯爷向来崇尚秩序,最看重的是报名纳税的次序,所以,首先就是报名的次序,但凡是在正德三年来报名纳税的,税率都可以减免至三成半;正德四年来的是四成;若是再晚,那就对不起了,该多少就是多少。”
“……此外,各种商品的税率也不尽相同,当然,这是后话,要等政策全面铺开之后,才会施行,现在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
“侯爷英明。”王海点了点头,虽然只相差一成,可实际差距却不少,而且也能体现纳税者的诚意,倒是符合冠军侯一向的风格。
他暗示马昂的那些话,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江南那边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就此罢休,明年八成要上演一番龙争虎斗,在这个时候投靠的,足以体现诚意了。
“我家侯爷向来以德服人,那些一时糊涂,脑筋转不过来的人,侯爷也给他们留了一条路,而且还是一条光明大道……”
“请大人明示。”王海也来了兴趣,还有什么比按规矩行事更得侯爷看重的?
马昂呵呵一笑,悠然道:“那就是让家里做官的人上表入京,历数海禁之害,请求朝廷开海禁。”
“啊!”王海大吃一惊,继而心中也是恍然,的确,这才是最有诚意的表现,看那个王守仁的境况就知道了,上这种奏章,跟江南同道也就彻底决裂了,再没有缓和的可能。
“第一个上表的,可以享受三免两减半的待遇,其他跟风的则是两成的税率……王百户,只要把这消息传遍江南,本官就认可你的身份。”
“大人只管放心,小人必当效死。”!。